但当他站在厉家门口,感受到其中旺盛的人气,他才发现是自己想错了。
时间奔流不息,不会因为谁而停留半分。
他在成长变化,其他人也不例外。
曾经人丁稀少的厉家如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了。
厉哥王姐又怎么可能抛家弃业跟着他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开始创业。
当然,他若开口强行要人,厉哥王姐或许不会拒绝,但必定心生怨怼,反而用着不放心。
“为什么不想了?你来找谁,我帮你叫他,如果是老朋友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少女站在余闲面前,颇为热心。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确实不用了。”
余闲笑着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大哥哥,难道没人告诉你女孩子的发型是不能乱摸的吗?”
少女故作嗔怪,却并未真的生气。
“没错没错,女孩子的发型很重要,是我错了。”
“你我有缘,这件小礼物便送给你吧。”
余闲手掌一翻,从储物袋的角落里寻了一件上品法器,是一根玉萧式样的法器。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的战利品。
这些年税务司抄家灭族的活干了不少,宝贝自然要让他这位大总管过目一遍,其中感兴趣的都入了他的口袋。
这玉萧本是他偶发兴趣,想要附庸风雅,学学吹箫。
后来练了两天,就闲置下来。
少女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就被塞入了一件上品法器,再回过神来,那人已然不见了。
“真是个怪人。”
少女打量着手中玉萧,她出身厉家,眼光自然不差,只是法力输入进去,就能清晰分辨这分明是件灵气盎然的上品法器。
于是她又加了一句。
“不过是个大方的怪人,上品法器也是说送就送。”
她把玩了一会儿,忽的反应过来。
“哎呀,居然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不过这么大方的修士,大概是个筑基大修,应该是爷爷的朋友,等回家问一问就知道了。”
少女回到家,晚上陪祖父用膳的时候说起此事。
年近九十,头发斑白,唯独黝黑肤色不改的厉千重怔怔看着孙女手中玉萧,忽的朝身旁一个富态的老太太问道:
“听说余兄弟前几日陪赵主事回来了一趟。”
老太太正是王姐。
她的修为才练气中期,也没吃过定颜丹,年过六十后气血摔落,容貌就开始苍老起来,如今相貌上已经和普通的凡人老太太没什么区别了。
“应该是余兄弟,除了他还有谁能这么大方,随手就能送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一件上品法器。
当年我们还以为要为奴为婢还他恩情,结果可好,在坊市当了这么多年的大老爷,什么苦头都没吃过。”
王姐脸上忽的露出几分回忆,感慨道:
“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认识了玉兰妹子,才改了我和你的命。”
在厉家人心中颇为威严,万事不求人的厉哥微微颌首,问小孙女道:
“芊芊,那位大哥哥可还与你说过什么?”
全程旁听的少女满脸兴奋道:“爷爷,难道他就是那位你们口中常说的余兄弟,上阳城的大总管,我听说连金丹真人都要听他的话呢。”
说着她又摸着自己的脑袋嘿嘿傻笑起来。
“我还以为余大总管多威风,没想到这么温柔,早知道就让他多摸一摸,认个大哥。
看看以后谁敢和我作对。”
“没大没小!要叫余爷爷。”
厉哥呵斥一声。
少女吐了吐舌头,不在意道:“明明他那么年轻,一点都不老,我就叫大哥哥。”
她举起手上玉萧,强行定义道:
“这就是大哥哥给我的信物,我以后就是余大总管的人了。”
说着,她就分分火火地跑了出去。
“这丫头。”
厉哥苦笑一声。
“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芊芊能遇到余兄弟,也是她的福气,我们就不用多加干预了。”
王姐敲了敲自己的腿,说道:
“我猜余兄弟大概是想找我们办什么事,然后就看到我们这身老骨头都这样了,便不想麻烦我们了。”
厉哥抓住王姐的手,看着这个任劳任怨,陪着他走过半生的女人,眼中露出几分温柔。
“你还不老,我还要陪着你过一百岁的生日呢。”
“年轻时我为你累死累活,不见你说上几句好话,如今老了,倒是学会这些肉麻的东西了,是不是外面的女人教的?”
王姐却是反而不解风情。
厉哥老脸一红,嘿嘿傻笑起来。
他乃是筑基修士,气血雄壮,正处于壮年,外面诱惑又多,加上修为境界提升没什么指望了,难免想享受享受,管不住裤腰带。
不过那些女人在他眼中只是解闷的工具,他的妻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人。
王姐也知道自己身体老迈,皮肤都皱得不像话了,一下雨早些年劳累过度的身子骨都跟着痛,又怎么拦得住身强力壮的厉哥。
因此对于他的偷吃,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时候糊涂点好。
“早知道当年就吃颗定颜丹了,不然也不用你陪着我一起变老,搞得你现在都变成老头子了。”
王姐对于变老的态度本来很顺其自然的。
而且一颗定颜丹大几百灵石,她穷疯了才会去买。
但当她看到自己容颜一天天老去,还是生出几分悔意。
厉哥为了不让她多想,也没有用法力维持自己的身体,让其跟着一起苍老下去。
厉哥握住王姐的手。
“老头子就该配老太婆嘛。”
“德行。”
……
回上阳城的飞舟上。
赵诗雯呆呆看着底下越拉越远的风景,直到再也看不见,仍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余闲站在一旁,任由高空中掠过的狂风吹打过他的身体。
“反正要走还要一段时间,你可以再陪一陪伯母。”
赵诗雯摇摇头道:“不用了,这些天,什么话都说完了。”
“在老人家心中,对于子女的嘱咐是永远说不完的。”
余闲淡淡道。
赵诗雯看了眼余闲,说道:
“想听听我和我娘的故事吗?”
余闲淡笑道:“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谢谢。”
赵诗雯目露回忆之色,缓缓说道:
“自我记事起,我爹就死了,而我娘则是个泼辣的女人,小时候我很怕她,觉得有她这个娘真丢人。
后来我才知道,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女儿,要是不泼辣一点,就谁都敢来欺负一下。
我八岁那年,同辈人都开始修行了,只有我还什么都不懂,每天在田里玩泥巴。
是娘在祠堂大闹一场,把我那死去的爹又拉出来让全族人认识了一边,才让我有了修行的资格。
娘的修为不高,平日里也指导不了我的修行,只能一遍遍对我说努力,勤能补拙。
好在我资质尚算不错,族学的先生教导也算认真,直到十二岁那年,我都是同辈最优秀的一批人。
但十二岁后,修行启蒙完毕后,我才发现修炼修的不仅仅是资质,还有资源。
人家有练气中期,练气后期的爹娘,甚至还有家老的嫡子嫡孙,他们一日的吃喝用度,就能让我修行半月。
他们能随时找到族中的高手请教。
我只能一遍遍修行族中的基础功法,领着族中给我和我娘的那份微薄补助。
为了能让我不落后人,我娘很早就不修行了,连灵砂这种东西,我们都是一分一分的掐着用。
但还是没有用。
我慢慢泯然众人,唯独一张脸蛋出落得不错,在同辈中颇有艳名。
呵呵,在一群吃不着葡萄就喊酸的小屁孩宣传下,我成了水性杨的女人。
我那时候才十四岁。
后来德春伯伯回来了一趟,他成了迎仙阁的管事,在他的帮助下,我入选族中才俊名单去往上阳城。
就这样,我成了老祖宗大宅里的一个洒扫侍女,而我娘为了省下几块灵石就在棚户区租了间房子住。
就这样,我和我娘在棚户区生活了七年。
这七年中,我无数次想过放弃,不少人都想要我这具身子,出的价码也算不错。
好在有赵家嫡女的名头,他们还不敢用强。
林家那位少爷只是其中一个,而我们那位愚蠢的少族长就这样在酒桌上把我送了出去。”
赵诗雯抬起头,看着余闲,眼中露出柔光。
“然后就在我绝望的时候,遇到了老爷。”
闻言,余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比那位林少爷没好到哪儿,都是见色起意,还猴急得很。
“从此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我把娘偷偷接进了城,在城里租了房子。
而我娘也是那时候变了,她不再泼辣,眼神变得温柔。
每次我回去看她的时候,她总是催着我走,怕我待久了,让老爷你有意见。
其实我知道老爷懒得很,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后来回了赵家,我担心娘的安全,就让她继续待在城里,直到后来老祖宗出事,娘和德春伯伯回了家。
这时候我已经是赵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事,我带着娘要去找当年欺负我们的人报仇。
结果娘却拒绝了,她说都是一家人,不要计较那么多。
我答应了娘,然后回头就把当年欺负过我们的人送到了最艰苦的地方挖矿。
这些年,其实我娘过得一直很孤单,所以才在院子里养了那么多小鸡,对了,还有一只狗旺旺。
但她从没有向我抱怨过。
走的时候,娘说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有我这个女儿。
可我连回头再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说着说着,赵诗雯已经泪流满面。
“老爷,我是不是很自私?”
余闲点点头:“算是吧。”
“但你老爷我连爹娘都没有,一睁眼就是孤儿,可能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不过我可以借你一个宽厚的肩膀。”
余闲张开手,将赵诗雯揽入怀中,任由泪水打湿了衣襟。
分别总是常态。
他不可能再在上阳城留个十几年,让赵诗雯送老人家百年终老。
嗯,原本是可以的。
但宰了林老祖后就不可以了。
余闲看着远方悠悠飘过的云彩,心里暗道。
他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
但这也才是他,不会被任何东西所束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