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走吧!”
酒足饭饱,郑解元大手一挥,号令众人起身,回家的回家,继续下一轮的下一轮。
我掏出车钥匙抛给他:“你先去车上等着,我买完单就来。”
“行。”
郑解元嘴里叼着烟,嬉笑着携众人离开。
将电子烟塞进裤子口袋,我转身朝严善华的方向走去。
她站在一把巨大的伞下,穿着脏兮兮的围裙,身前是已经使用完毕的锅灶。随着我的靠近,表情越来越忐忑。
“小念……”
隔着灶台,我与她相对而立。
“多少钱?”
“小念……你,你怎么会来?”
虽然就我和她两个人,但她还是将声音压得很低。
“多少钱?”扫出放在灶台上的二维码,我又问了一遍,语调更缓,也更沉。
她像是害怕一样瑟缩了下,慌乱地翻出账单,给了我一个确切的金额。
“你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吧?”一边输入数字,我头也不抬地问。
就算不言明,她也能轻易猜出我口中的“他”是谁。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她慌忙否认。
灶台后很快响起电子女声确认收款的提示音,我跟她没有多余的话好说,转身就打算走了。
“小念,你要做什么?”严善华自背后怯怯叫住我,“晨风什么也不知道,你……你不要伤害他。”
不要伤害他……
停下脚步,双手插在裤兜里,因为太过好笑,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这句话,她才是最没有资格说的吧?要不是她,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既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优渥的生活,又没有办法狠下心对待被她调换的孩子。想通过虚假的母爱弥补一切,说白了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罢了。
将抢来的钱全部捐给穷人的强盗就不是强盗了吗?
只要不将恶贯彻到底,恶就可以变成善,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既然选择成为恶人,将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从做下决定的那一刻起,道德和仁慈就都是多余的。
不伦不类的善,比纯粹的恶更叫人作呕。
“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的。”转过身,我冲满脸担忧的女人笑了笑,道,“我只是对他有点好奇而已。感觉……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这种程度的安抚已经是我的极限。严善华像是还有话要说,我却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在她张嘴之际再次转身,面无表情地大步离去。
“老板,下次再来啊!”
满身是汗的中年男人正好在此时回来,与我交错而过时,朝我憨笑着点了点头。
真脏啊。
漠然地扫过一眼,我没有理他,加快脚步远离。
马路边,路灯下,纪晨风站在面包车后,正弯腰整理着车厢内杂乱的箱子。
人工耳蜗这种东西,虽然能叫失去听力的人重新听到声音,但无法叫他们很好地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与距离。
也就是说……
“纪医生。”我站在他身后,用正常音量叫他。
纪晨风猛然回过身,可能没想到我会离他这样近,下意识地后退,结果一个不稳失去平衡往车里倒去。
也就是说……哪怕我已经走到他背后,他可能也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如果我突然出声,他就有很大概率被我吓到。
我承认,我确实存着几分故意。比起冷冰冰的表情,他还是惊慌失措的模样更有趣。
“小心!”对于欣赏他的狼狈,我满心期待,表面却仍作出想要搭救他的样子。
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划过手背,慌乱中纪晨风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没能起来,反倒凭借着惊人的巨力将我也拉了下去。
等回过神时,耳边全是嘈杂的规律鼓声,刺鼻的机油味充斥鼻腔,身下则是纪晨风像石头一样硬的身体。
车里常年堆放锅具,尾箱全是油腻,手刚撑下去,就被又粘又滑的手感恶心到不行。我赶忙换了位置,改撑住纪晨风的胸膛,这才发现那吵闹的鼓点声原来是他的心跳。
他不知道是不是摔到了哪里,半天没有动静。昏暗的光线下,他上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下半张脸则被路边的路灯染上温暖的橙红,叫人辨不清表情。
“纪医生,你没事吧?”
掌心下的心跳又重又乱,看来刚刚被吓得不轻。
“你先下去。”
良久他才开口,嗓音听上去沙哑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