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到皇帝的笑意,以为猜准了心思,立刻跳起来主动请缨:“儿臣愿领兵去冯府抓人!”
皇帝喝道:“跪下!”
太子一愣,脑子虽未反应过来,膝盖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他低头,神色不服:“儿臣哪里说错了?”
皇帝看着他:“你在记恨内阁?”
太子抬眸,没说话。
皇帝继续道:“你是不是心里还想把内阁的人都撤掉,换上一批言听计从的?”
太子怎敢承认,慌忙摇头抵死不认:“绝无此想。”
皇帝露出了然的笑容,垂眸阖上杯盖,缓缓道:“能进内阁的,都是有脑子能干事的,朕挑出来的,出不了错。”
太子有些慌了,额头抵地:“父皇挑的,自然是好的。”
皇帝站起身来,踱步走向窗边,望着园中满地金黄,他不禁长叹一声,自古逢秋悲寂寥。他多少猜到冯佑跟徐则暗中有些交情,毕竟最开始制定西北防线时,便是冯佑力挺徐则,主张把杜厉撤换回京。
可他没料到冯佑跟徐则的关系深切到如此地步,甚至在徐则坐大后,还悄悄替他打点麻烦,对着自己阳奉阴违,表面上与徐则不和找他麻烦,暗地里安排亲信上奏给西北铺路。
作为一个皇帝,他最怕文臣和武官勾结,以冯佑的能力足以在朝廷织一张网,遮天蔽日,蒙混圣听。
这样的关系,超出他能忍受的范围。
皇帝突然一阵咳嗽,他扶着窗棂低头猛咳,满脸涨红,一时顺不过气来。
太子赶紧起身上前,扶住皇帝手臂,拍着后背替他顺气:“父皇,您先坐下,别气坏身子,若儿臣说错话,您只管教训,别憋在心里。”
皇帝闭上眼,轻声道:“与你无关。”
他能怎么办呢,一个是长子,一个是臣子,如何选择根本不用考虑。
皇帝睁开眼:“召冯佑入宫。”
冯首辅收到传召,即刻便启程往宫里去,临上马车之际,他脚下一滑险些踩空,在旁的侍从赶紧扶住他,急道:“大人,无碍否?”
冯首辅低头看着鞋履,黑色的料子已有些起毛,可他穿惯了觉得软乎,便没舍得换,可连鞋底都开始打滑,不换便不成了。东西是如此,人也是这个理。
他苦笑一声:“无碍。”
宫里方总管已等到门外,看到首辅的身影,立刻露出笑脸:“皇上和太子都在里头等着大人您。”他将冯佑迎进门去,便自觉地退出来,并替他们关上门。
屋中只余他们三人。
冯首辅一眼就看到御案上那两封信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此时此刻,心中毫无半分惊吓,反倒觉得这段时间始终悬着的心落下来了。
他目光上移,最后停在皇帝脸上。
君臣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冯首辅垂眸,跪倒在地:“微臣见过皇上,见过太子。”
“起来吧。”皇帝淡淡道。
冯首辅依旧垂眸:“老臣不敢。”
皇帝冷笑一声,将那两封信扔到他面前:“现在说不敢,当时跟徐则勾结的时候怎么就敢了?”
冯首辅:“老臣私以为,用勾结二字……尚不至于。”
皇帝嘴角扯了扯,这不能称之为是一个笑容,反更像嘲讽,然后定定望着他。
冯首辅跪在地上,却面无所惧,目光直直回视。
皇帝沉默许久,他想起被杜厉攻入城中的耻辱,开口问道:“徐则与匈族之战,是佯败还是真败?”
冯首辅:“的确失守。”
皇帝:“端王遇刺是你还是徐则?”
冯首辅闭上眼,以额抵地:“是老臣。”
皇帝拿起一支笔就砸过去,怒道:“朕的儿子你都敢动!这世上还有你冯佑不敢的?!”
冯首辅:“老臣罪该万死。”
太子在旁听呆了,根本没想到这番对话发展会如此之快。太子本以为今日能看到冯佑这老头拼死推诿满嘴谎言的丑态,岂料,父皇不过一问,这老而成精的冯首辅就一口应下,半丝犹豫都不曾有。
说到这份上,这位冯首辅肯定没有好下场。
可太子并无铲倒一棵参天大树的喜悦,他反而一颗心高高拎起,冯佑毫无挣扎,是因为面对父皇不敢不认?还是因为这对君臣……骨子里还存有信任?
他终于想起一件事,冯佑是父皇亲手提拔上来的内阁首辅。
太子垂眸,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句都用不上,于是默默站在一旁。
皇帝气喘吁吁,咳嗽两声,又开口:“冯佑,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诱徐则进京关押,西北守将得换个人。”
冯首辅反问:“皇上觉得处理徐则重于西北安危?”
皇帝不怒反笑:“你说呢?”
冯首辅正色:“老臣不赞同。”
皇帝冷眼瞧他。
冯首辅:“西北不可乱,换将定会引发战争。皇上,匈族并非偃旗息鼓,而是守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伺机而动。”他拿下头顶的乌纱帽,置放于地,“老臣可死,但徐则不可死,皇上,莫让边关将士心寒。”
皇帝又是一阵猛咳,他拿出帕子盖住嘴,吐出的浓痰里满是暗红血色,他闭了闭眼,嘴角勾起讥嘲:“你以为这样朕就拿徐则没法子?信不信朕以叛国罪论处,派兵去西北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