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固执不听劝,觉得母亲只懂攀龙附凤庸俗势利。
事到如今,她已不愿深思母亲的死有多少蹊跷,每一点猜测都能逼得她难以安睡。
就这样过去吧,她认输,她胆怯,她不敢想了。
但是有一点她已大彻大悟,她想,母亲是对的,天真的人是当年那个王落英。
这世间,唯有权势不会辜负。
王落英眼眸深邃,一字一句:“母妃,时间还很长,怠慢我们的人慢慢来,亏欠过我们的也先记着,一时的输赢不重要,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深得太子妃的心,简直不谋而同。她端起茶盏,轻轻吹几口气,舒心道:“嗯,你是个聪明人,我很放心。”
时间兜兜转转,在烈日的熏烤下,京城百姓都换上了清凉的薄衫。再一转眼,萧意妍和亲的日子近在眼前。
钦天监特意算出一个好日子。
艳阳高照天,宜出嫁,宜远行。
平阳公主也提前从灵佛寺小住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女儿翘着腿躺在椅子上,指间还夹着葡萄,惬意地往嘴里一扔。
听到动静,杜平仍躺在那里,抬头笑笑:“我还在想,你会不会赶回来送阿妍一程。”
笑意中藏着一丝讥诮。
平阳公主动作一顿,平静道:“她毕竟也是我女儿。”
杜平故作意外道:“你还记得啊?”
平阳公主指了指门外:“继续这么阴阳怪气说话,不如回冯家去。”
杜平哼道:“这是我娘家,想回来就回来。”
平阳公主淡淡道:“我记得你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杜平:“……”
那颗葡萄肉在她嘴里嚼啊嚼,从来没吃这么慢过,她咽下去,擦擦嘴巴,站起身道:“她在你面前缩手缩脚的,这么久了,都没来抱怨一声,我替她说两句也不行?”
平阳公主:“我欠她,可我不欠你。”她抬眸,“不用你替她。”
杜平一下子陷入沉默。
平阳公主缓缓移步走到椅子前,盯着椅背上雕刻的花纹,似乎看得入神,嘴里说道:“这样也好,匈族的条件是差了点,但远离京城,她能避开将来京城的纷争,若有一天我和萧家斗起来,她也不用左右为难。那孩子重情,”她苦笑,实在想不通自己一副清冷性子,怎么两个女儿都是如此,“这点跟你很像。”
杜平目光复杂,问道:“一定会斗起来?”
平阳公主施施然坐下:“父皇已经病重,萧家那株墙头草肯定会讨好太子,太子那人虽看我不顺眼,多多少少会顾念兄妹一场,不过,”她勾唇一笑,“他身边的人一定会等不及。本来么,应该是黄家冲在前头,但托你之福,现在黄家跟公主府有利益牵扯,黄昌元那人吃相还算不错,不会翻脸不认人,但是董氏那人就说不好了。”
杜平深以为然,点头道:“嗯,她那人心眼是小了点。”出嫁之前倒还有点风采,可嫁给太子后,在后宫忍了这么多年,可能忍出点毛病来了。
平阳公主笑道:“我这人呢,是绝不可能站着任人宰杀。”
杜平抬眸,母亲的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她不可能会放开手里的权力,她的父亲能容,可她的兄弟未必能容。即使他兄弟呆呆蠢蠢能容下,兄弟背后那些人也容不下去。
日复一日,多深的情分也会磨光。
何况,她母亲和太子本就没多少情分。
不过一点可怜兮兮的血缘关系。
这在帝王家是最重要的东西,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继承靠它,反目成仇也因它而起。
平阳公主突然问了一句:“那日你进宫见到父皇了?是真的病重?”
此声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杜平听着有点胆战心惊,这话是几个意思?她张张嘴,干巴巴地开口:“当,当然生病了,你想说什么?”
她每一根毫毛都随着这句话竖起来。
平阳公主慢条斯理地问:“他醒着还是睡着?神态如何?若是醒着可有跟你说话?说了什么?”她眼中全是理智与清醒,口齿分明,“每一句话都别漏下。”
杜平定定回视母亲,只觉彻骨冰冷,她抱住自己的手臂,不答反问:“他想做什么?你又想做什么?”
平阳公主倏然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杜平抿唇,沉默片刻,还是说给她听:“他半醒半睡,听到我进去就睁开了眼睛。他精神头不太好,不过,脑子应该还很清楚。”
那日,她随李承业步入寝宫,屋子里燃着淡淡的安魂香,缥缈缭绕。
屋子的帘子都拉着,光线昏暗。
方总管低首垂眸站在床边,另一头还有太医随伺。
皇帝听到脚步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她来了,嘴角似乎透出笑来:“小棉袄来看朕了……你母亲呢?她怎么不来?”
杜平轻声答道:“她去寺中替您祈福。”
皇帝又闭上眼,他看上去如此虚弱:“她许久未进宫了,让她有空进来多陪陪朕。”
杜平轻声应诺。
皇帝沉默了很久,他有些累,昏昏沉沉又要睡过去,声音仿佛在天上飘:“告诉她,御花园的李子该熟了,可以吃了……她小时候最喜欢吃,那时候骑在朕肩膀上去摘……”
杜平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