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目光坦荡,他是真的如此作想。
杜平看他一眼,又头疼地捏起眉心来,聪明人嘛,都容易不安分。连旁人都忌讳他忠心耿耿不敢出手,只好旁敲侧击告到她面前,她若是为此事出头,以后还有人敢效忠她?大义灭亲这事做起来有好处也有坏处。但若是悄然无声让它过去,那些漕帮旧人就过不去这个疙瘩。
曹子廷敏锐道:“我让郡主为难了?”
杜平又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不说话。
“郡主不必为难,我自愿领罚,绝无二话。”
“你下手之前,可以先跟我商量。”杜平耐着性子说,“张秀才代表漕帮旧派,他出事会引得许多人心惶惶,得不偿失,即便不除掉他,将他搁置在一旁也是一种办法,翻不了天。”
“我知道郡主的意思。”曹子廷道,“郡主偏好韩非子,喜欢按着规矩做事,即便办人也要办得让大家心服口服,即便明知这人有危险,他若不主动出手,郡主也只会默不作声。”
他突然停下声音,欲言又止,连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后面的话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曹子廷目光直直望去。
梗在心头多年,他还是选择说明白。
“就如当年弥河之事,郡主为我的遭遇愤怒,愿意为我出头,可是最终,你只按律法监禁他,他还活着,好好活着。”
他微微一笑,俊美无俦:“这是你能为我做的底线,对吗?”
屋内一下子陷入压抑的沉默。
窗外树上,传来“知了——知了——”的蝉鸣声。
杜平猛然抬眼,一瞬不瞬望着他。
曹子廷对一切了然于心,他望向她的目光深情依旧,声音温柔依旧:“我知道你为难,弥河对你一直很好,倾囊相授,信任有加。错的是我,当初的我大错特错,弱者被人欺辱理所当然,想要站起来被好好当个人对待,唯有自强。”
杜平望着他,嗓音沙哑:“你没错,是弥河的错。”
捕捉到这一瞬她泄露出来的悲哀,曹子廷已是心满意足,她终是在意他的。“没关系,我若有机会,下次见到他会亲自手刃,这样复仇才有意义。”
杜平缓缓起身,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仰起头,望着他。
他变了。
他不再是曾经的元源。
她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将他硬拽入凡尘俗世?
“你这话藏了很久?”杜平轻声问,“为什么现在才说出口?”
“以前不敢说。”曹子廷答得坦荡,“以前我一无所有,害怕说出来你会生气,一怒之下离开,我想在你身边。”
杜平垂眸,似在压抑情绪:“现在你有权有势,所以敢直言不讳?所以敢私自处理张秀才?”
曹子廷正要点头称是,忽注意到她紧抿的唇角,迟疑一下,问道:“你生气了?”
杜平冷笑一声。
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襟,狠狠一拉,用力扯近他的脑袋。
曹子廷并未设防,脚下踉跄,少年高大的身躯向前倒去,灼热的呼吸扑打她面颊上。
两双眼睛近在咫尺。
她眸底透出他的影子,他目光紧紧抓住她的眼睛。
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曹子廷不受控制去看她柔软的唇畔,喉结滚动,“咕咚”吞下一口口水。
杜平冷笑得更加厉害:“君子者,权重者不媚之,势盛者不附之,倾城者不奉之,貌恶者不讳之,强者不畏之,弱者不欺之,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曹子廷被骂回神来,深深注视着她:“真信这些就成书呆子了,郡主,高位者有几个是这样做事的?”
还敢回嘴?
杜平气得面颊绯红,犹如抹着灼灼胭脂,她恨不得一拳打过去,“哪怕骨子里奸猾狡诈卑鄙无耻,你就不能在面子上装一装?我倒要问问你,高位者又有几个不摆出圣贤模样来?李世民杀亲兄弟都会套个被逼无奈只为自保的壳子,朱元璋杀光开国功臣每一回都要给出明面上的理由,连皇帝都左右掣肘,就你可以为所欲为?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你偏偏要将把柄送到别人手里去?你是不是傻?”
越说越生气,她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用上不得台面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你的位置也永远上不得台面!你要么就瞒得滴水不漏,要么就打死不承认,你倒好,杀人的时候暗中进行,被人质问的时候就供认不讳?什么时候做君子什么时候做小人你都不知道?我若是其他堂主不趁机拉你下来简直是对不起天赐良机!你这样让我怎么保你?”
“既然狠辣你就该狠辣到底,索性推个人出来给你顶罪,或者消灭罪证死不承认!这种游戏到底该怎么玩你到底懂不懂?”
曹子廷彻底呆住,本以为来到江南后已见识人间百态,觉得自己已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既是后患,当然要趁早除去。
可今日这番话,在他眼前打开另一扇大门。
杜平狠狠一把推开他,忍不住踹上一脚,指着鼻子骂:“这些话,是顺着你的死脑筋思路说的,换成是我,压根儿不会给自己制造难题。”
夏日里衣衫单薄,曹子廷的衣襟被这么不留情面的一拉一扯,隐约露出结实胸膛。
杜平撇开眼睛,没好气道:“先整好你的衣服。”
曹子廷脸上一红,立刻低头整衣服,恨不得把脖子都遮得严严实实。
“我花了大把时间大把精力在漕帮划下道来,就是要让所有人按我定的规矩行事,你倒好,头一个来拆我的台,如果其他人有样学样跟你一样处理事情,我所有的时间都得拿来主持公道,主持得不好,以后就谁还愿意站我这边?”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咚咚”两声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