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天地数,一天一天地等。
无休止的等待,只换来愈深愈浓的绝望。
在此之前,她一直坚信她和东日哥是真心相爱,东日哥没有来找她只是被卫海绊住了,无计可施。
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她感觉到什么都不确定了,她会死在这里吗?东日哥还会来找她吗?肚子里的孩子要怎么办?
地道里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一步一步跨下台阶,正在朝这个方向走来。
这不是送饭的点,月娥本来蜷缩在角落,此刻却站起来抓住栅栏,努力地张望,脚步声那么熟悉,是东日哥吗?他来了?
不,不止一个声音,还有一个人进来了。
月娥翘首以盼,果然看到了杨东日向她走来,脸上却殊无笑意,哪怕看到她了也是板着一张脸。他身后跟着一人,虽不算熟悉以前却也见过,正是厉堂主。
看到卫海没有来她本是松一口气,但稍一琢磨就知道不对劲,连一个外人都知道内情跟着来了,说明卫海已经不打算把这当家事处理,她面对的情况会更糟。
月娥内心忐忑,她能在卫海身边待这么多年,且只有她一人得到名分,脑袋自然足够聪明,想法也足够清楚。
她拢了拢头发,看着他们打开牢门,微微欠身,问安道:“厉堂主,东日,久候了。”
厉堂主一进门就靠边站,打着壁上观的主意。就等着看完这场戏,回去向卫海禀报。
虽是个麻烦,但想到卫海信任地把这事交给他,心中不免升起“英雄惜英雄”的惆怅。再想到卫海如今这般模样,对眼前这对男女便生了厌恶。卫海纵然千般不是,也轮不到他们下手,这一男一女有今日地位全都依仗卫海,呵,狼心狗肺。
杨东日停在她面前,看着她,淡淡开口:“月娘子。”
听到这生疏的语气,月娥再不敢欺骗自己这是形势所迫,她爱杨东日,也了解他的性子,随便一猜就知道自己被舍弃了,她自嘲一笑,努力做最后的挽回:“东日,我没有告诉帮主孩子的父亲是谁。”
厉堂主闻言,挑眉瞥去。
杨东日也沉默了,他垂下眼眸深深吐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已没有感伤,只剩冷酷,他说:“月娘子,把药喝了。”
他手上拿着一个黑色托盘,上面是一只雪白的瓷碗,里面盛满黑乎乎的药汁,中药苦味扑面而来。
月娥抬眸,这碗药,一进门她就看到了,所以一开始她就很冷静。
“我不喝。”
杨东日强硬拉起她的手,将药碗放置在她手心,不容她撤回:“把药喝下去,你还有一条活路。”
月娥红着眼看他,想哭,又忍住:“我不信。”
卫海不是善男信女,至今留她活着必定有自己的考量,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用目光细细描绘五官,他眉目依旧,是她最喜爱的模样,可他的心已经变了吗?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利用?
他们小时候是一个村子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惜世道艰难,连续旱灾,村子里好几年都没有收成,他们一路扶持从山沟沟里来到凤阳。她有一把好嗓子,所以去卖唱,他有一把子力气,所以去漕帮干活。
日子越来越好了,虽没有媒妁之言明媒正娶,但她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夫君。在她眼里,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简单的男欢女爱,而是历经生死相依为命。
呵,她笑了,原来是她一厢情愿。
“东日哥,你还喜欢我吗?”月娥抬眸,很多年以前在他眼里见过的深情,不知几何时起,已经消失不见。在她被人送到卫海身边时,她曾在他脸上看到过痛苦,可是,如今呢?她恍然惊觉,他早就不是村里那个东日哥了。
“月娘子,”杨东日将药碗推到她嘴边,不容拒绝道,“我的妻子是淑婷,我爱她。”
一滴泪水滑落面颊,滴在药汤中,引起阵阵涟漪。
月娥垂下眼,撇开嘴。手上的药碗还牢牢拿着,她向后退一步,不想和他靠这么近:“我自己会喝。”
她嘴唇颤抖,嘴角却挂着讥诮的笑意,若是平素的她,做起这样的表情也是风情万种,但她已经多日不照镜子,知道自己狼狈,却不清楚究竟狼狈成何种模样,引不起男人半点垂帘。
“你不爱我,你也不爱自己的骨血,你只爱你自己。”她一只手缓缓摸着肚子,“杨东日,你都不要他了,我还留他干什么?生下来引众人唾弃?”
“我重视我的骨血,但我的骨血是翎儿,与你肚子里的孩子无关。”
月娥轻笑一声,笑容绝望:“是吗?你与我你侬我侬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杨东日,在床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幅嘴脸。”
这话就难听了,杨东日眉头微皱,扫一眼厉堂主,不想在旁人面前丢脸。
厉堂主嗤笑一声,旁若无人地嘟囔一句:“啧,狗咬狗。”声音很快飘散在空气中。
杨东日不悦,重重看他一眼。
厉堂主不动如山,没好气地摆手:“你们继续,继续,当我不存在。”
月娥盯着手上的汤药,一动不动,她怎么就这么蠢呢?她早就该明白了,多年前当她被送到卫海床上,而这个男人没有反抗的时候,那会儿就该明白他不是良人。他踩着她走到今日的位置,靠着她套取卫海的消息。
呵,真是可笑,她拿着碗站了很久,久到旁观的两人都失去耐心。
杨东日率先开口:“月娘子,别磨蹭了……”
“杨东日,”月娥打断他,“喝下去以后,帮主打算怎么安排我?杀了?卖了?还是关一辈子?他自己怎么不来见我?”
杨东日沉吟片刻:“帮主身体不好,恐怕不久于人世,不会来见你了。”
无视她震惊的表情,继续道:“至于你的出路……帮主提过一句……”他头一回有了犹豫,似是不忍,“帮主担心你后半辈子没依靠,已经替你找好男人,待你身子恢复,就送给上官护法,自上回惊鸿一瞥,上官护法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厉堂主一震,也站直了身子,面现意外之色。
月娥睁大眼睛:“红花教的上官?那个凌虐成性的男人?”
她的瞳孔中流露出恐惧,她还记得那个男人,明知她是卫海的女人,还敢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整个人长得像跟柴棍儿,看着弱不禁风,狠辣却闻名于整条道上,他身边的女人就没有超过一个月还活着的。
杨东日不说话,垂眸望地。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卫海,有仇必报。”月娥仰天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帮中都道他英雄气概,却连个女人都不放过!你们都被他骗了!这男人心眼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