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道:“哦?张副指挥使的意思,我做决定还需要经过你同意?”
张天和她对视片刻,笑了:“当然是郡主说了算,我不过一问。”
两人对话时,手下人已经把战场都收拾干净了,该绑的绑,该关的关,动作利索。张天觉得这么云里雾里地走下去不太好,虽然他们彼此不信任,但既然要做同一件事还是该交代清楚,该合作的地方还是得合作。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一漏算的一点,没想过一个女人也会想要漕帮。
他一直以为,永安郡主对付漕帮是为报仇。
张天试探道:“郡主接下来……”
说到一半,他直起腰来,只见一队人马向他们走来,最前面那男人长得白白净净,瘦瘦高高,五官也算凑合,只眼底下方青黑,一双眼睛透出浑浊靡乱的光。
这位就是留守司方指挥使,张天的顶头上司。
方指挥使刚从外室那里回来,听说了漕帮闹事,本不想管,但一听黄总督派了张天去处理,怕被抢风头,这就匆匆带一队人马过来。
他对张天很是不喜,本来收编的这帮土匪都归编于他麾下,一下多了四千多人挺威风,可那天等他见了人,发现这群青寨的骨头太硬,居然不服他,只听张天号令。
方指挥使心中自然不悦,就此结下梁子。他暗中给张天小鞋穿,岂料这个土匪精明得很,每次都能安然躲过,他索性眼不见为净,把杂事都交给他处理,自个儿去逍遥快活。
方指挥使一眼就看见杜平,眼睛一下子睁大,连找张天的麻烦都忘记了,笑着上前行礼:“这位定是永安郡主了。”
杜平礼节一笑。
“名不虚传啊,”方指挥使赞道,“某还是第一次见到郡主,以后若有帮得上的事,只管来找我,定不推辞。”
杜平笑道:“方指挥使客气了。”
方指挥使总算想起眼前还有个讨人嫌的,他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冷下神色,喝道:“张天,你在惹什么事?”
张天道:“大人,是漕帮的人惹事,我奉总督大人之命前来。”
“出兵之前应该先得到我的允许,连这点规矩都不懂?”美人在侧,方指挥使说话格外有气势,“来人,先把动手的人都拿下,我要回去好好审问,省得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把那套土匪作风带到军营来。”
张天懒洋洋掀起眼皮,黑眸摄人,嘴角勾出一个冷笑:“哦?”
他抬手,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弧,稳稳插回刀鞘中。刀尖上的血滴溅在地上,他站在原地,身后处理战场的属下不知不觉都汇集到他身后,两相对峙。
一边是个个身染鲜血,气势惊人,狠狠盯住对方。
一边则是修养多年,富贵窝里躺着的懒怠士兵。
对战能力,一眼便分出高下。
张天也不动作,只盯着他们看,看到他们都开始哆嗦了,方才开口:“大人,属下看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事后定会如实向你禀报。”
方指挥使胆色不怎么样,但判断形势的能力还是有的,他还真怕这群土匪犯浑。他色厉内荏:“姑且交给你,若是出了什么漏子,拿你是问。”
张天一笑,懒懒道:“属下遵命。”
方指挥使努力维持优雅的姿势和永安郡主告别,然后命人给郡主准备一辆马车,做完一切,头也不回地带人走了,越走越快,很快不见踪影。
张天嗤笑一声,摆手赶人,“忙你们的去,别围在我这儿碍事。”
兄弟们挤眉弄眼地瞅瞅老大,又看看郡主,一哄而散。
杜平安静许久,终于开口:“他很怕你。”不是疑问,而是确定。
张天吊儿郎当倚在墙上,似笑非笑:“一群软蛋而已,老子不放在眼里。”
杜平斜他一眼。
“还在青寨的时候,我怕这怕那,又担心朝廷围剿,又担心红花教来捡便宜,一边还要忌惮漕帮,只觉得举步维艰。真等到出来了,发觉都是瞎想,”张天笑道,“朝廷的士兵竟然都是软蛋,完全没反抗能力,我算是知道红花教怎么拿下闽地的了,不过尔尔。漕帮势力虽大,但论起打仗也不行,不是我一回之敌,剩下那个红花教,呵,想必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张天的信心是前所未有的强大,突然发现以前都是自己吓自己。
他以为的敌人根本实力不足,真打起来说不定他能占了整个江南呢。
杜平淡淡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哦,你这是在夸我?”张天眼睛一亮。
“不,我只是在告诉你,江南只要换一个将领,就可以把你打得屁滚尿流,至于漕帮,人家这是专心做生意,没想打打杀杀的事,要不然真操练起来,哼,就凭你?”
张天挑眉,明显不信:“就凭姓方的手下那群兵蛋子?”
杜平懒得看他:“坐井观天,张天,我告诉你,朝廷跟你想象得不一样,别以为天下将领都像方指挥使一样,改天你若有机会看到西北铁骑那群悍将,弓如霹雳惊弦,气势摧枯拉朽,就会知道自己有多无能。”
马车这时候已经送来了,张天一个眼神逼走车夫,然后走到马旁,牵住缰绳。
杜平说完,就直直走向马车。
经过身旁时,张天握住她的手腕,捏很紧:“你看不起我?”
杜平皱眉,垂眸向下望:“放手。”
“不放。”张天挑衅道,“有本事你挣开我。”
杜平慢慢侧过脸,望进他的眼睛里:“别让我看不起你。”
“呵,你不向来看不起我么?”张天心里明白得很,这娘们儿看他跟臭虫一样,当年在青寨是情势所逼,那些好听话,那些笑脸,都是装出来糊弄人的,“总有一天,让你心服口服跪在我面前。”
杜平沉默许久,犹豫一下,还是说出心里话:“张天,想让人看得起不是靠强权的,心里跪下和身体跪下是两码事。你自己想想,你的兄弟愿意跟随你崇拜你,是因为什么?”
听她说这番话,张天的手不知不觉放开了,听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