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抬头看她:“好。”
杜平一路回到别院,心情澎湃。此时此刻,突然觉得很多事情都可以抛诸脑后,承业哥哥的婚事,与子廷闹的别扭,还有从小到大受到的磨难,与这天下而言,与万民生计而言,何其渺小。
已经走过的路,就说明已过去了。人该为将来为活,为当下而活,唯一不值的,就是沉迷过去。
杜平一走进书房,就命人传召弥结和曹子廷。
两人进来时还是一头雾水,并未收到漕帮有什么新动向和消息,才刚把厉堂主送回去呢,现在不该是等着逮漕帮的尾巴再出手吗?
“闽地从未缺过物资,虽有红花教叛乱,但水路陆路仍然通畅,江南的商人仍然和他们做生意,先不提粮食和盐,甚至连武器都有运输。”
一进门,杜平就扔出重头戏,劈得他们晕头转向。
弥结怀疑自己听错了:“郡主,您的意思是想挟制一下红花教?”
您不一直想搞漕帮吗?怎么转到红花教去了?而且这事儿不好整,没看官府都不管吗?您若插手就是和一大片的得益者作对,他们到时候联手来对付您怎么办?
这些话弥结没说出口,但他知道,郡主应该都想得到。
杜平摇头否认:“不,我是想挟制漕帮,”顿了顿,解释道,“我们得加快速度,张天也想分一杯羹,我担心迟了会被他得去好处,所以不能等着漕帮露尾巴,我们可以替它造一条尾巴。”
弥结眼睛一亮,沉吟道:“和闽地有生意来往的是江南商会,漕帮最后帮着运输,但他们是因商会的生意,总有理由摘清自己。”
杜平脑中过了一遍官府最爱插手的事务,嘴角一勾:“商会啊,好肥的一条鱼。”
弥结这段时日一直在和商会打交道,对江南土豪的富足深有体会,便讨教道:“郡主可有计划?”
杜平并未直接回答,指关节轻轻叩击桌面,眼眸半垂:“你们有没有想过,朝廷为什么一直重农抑商?凤阳已是商业兴盛之城,如果继续大力发展,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
平平淡淡的一句问话,犹如寻常,但砸在弥结心中却是惊天巨响,浑身一个激灵。
永安郡主想要的不单单是权力,她还想改变,不,或者是改革。历朝历代都没这样做过,她想干什么?颠覆一切吗?
他终于将她下过的所有命令连成一条线,醍醐灌顶。
然后冷汗直流。
弥结很快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经商致富,这是浅显易懂的道理,可百姓若都去做生意了,谁来种田?天下的粮食就不够吃了,国库粮仓若不够充盈,岂不置天下于险地?”
杜平的手指还在一下一下地敲,若有所思,突然瞥见弥结额头上的汗水,她便笑了起来:“别想太多,我只是随口一问。”
不不,你这不像随口一问,倒像是筹谋已久。弥结抬手,拿袖子擦汗,小姑娘家家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一拍脑门就开始异想天开,他犯愁,要怎么打消郡主这念头。
沉默之中,曹子廷开口:“郡主要我们做什么?”
“做生意,做一笔生意。”杜平微笑,“要不,我们卖盐吧。”
弥结闭了闭眼,贩私盐,很好,他有点担心脖子上的脑袋了。还没开口,又听杜平说:“反正收礼收了那么多盐,我们又吃不完,不如拿来赚一笔。”
听到这话,弥结灵光一闪:“郡主的意思是……”
杜平微微一笑:“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曹子廷上前一步:“愿替郡主分忧,此事由属下来办,若是出事,愿一力承担,绝不祸及郡主。”
成了,皆大欢喜;死了,就赔他一条命。
杜平深深看他一眼:“我不会让你死的。”
曹子廷低头,沉默许久,深鞠一躬。
目送他出去安排具体事宜了,弥结还在担心刚才的对话,郡主有野心有壮志他当然开心,就像这祸水东引的计划,他举双手双脚赞成,可其他那些念头,能打消还是赶紧打消。
其他人异想天开也就只能是想想,可江南官府力疲,永安郡主名声又清贵显赫,天高皇帝远,她只在凤阳实施,想干的事说不定还真能干成。
阿弥陀佛,太可怕了。
弥结从不怀疑郡主的聪颖,但干成了,说不定大祸也随之而来,他直接拿卖盐的事情举例:“郡主,重商事会吃大亏的,譬如盐业,官府牢牢抓在手里自然是有缘由的,这种影响民生的产业若被商人掌控,那地方势力就会强大,朝廷就会式微,这是行不通的,说重了,会有灭国之祸。”
担心小郡主听不进劝说,他特地往严重了说。
杜平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噗嗤一笑,袖子半掩着嘴:“别担心,跟你说了,我只是随口一问。”
看他还站在原位,不拿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杜平只得继续解释,“真的不用担心,道理我都懂,商业可兴国,商业亦可灭国,朝廷百官讲究一个制衡,和商人打交道亦需讲究此道。弥结,我的确打算在凤阳兴商,但我只是用他们的能力,不会坐视他们威胁朝廷,该抓在手里的东西永远不会放,盐,铁,粮食,土地……这只能掌控在朝廷手中。”
弥结刚放下一半的心,还没松口气,突然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睁大眼,结结巴巴道:“土,土……土地……”
郡主刚刚说了这词没错吧?土地现在可不是全在朝廷手中,看看那些望族大户,凡涉及土地,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杜平眨眼,捂住嘴巴:“我刚说了土地?”
弥结沉重地点头。
杜平望望天,望望地,慢吞吞说:“忘了吧,我不小心说漏嘴的。”
弥结想要掀桌子了,他快步上前,双手撑于案上,再也顾不了礼节,瞪着她:“郡主,这是要人命的事,怎么忘?你今天就说明白,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该有的念头要提早打消。”
连皇帝都不敢有的念头,她一个郡主想这么多干嘛?
杜平笑道:“师叔,”她很久不叫他师叔了,此时却来套近乎,“你觉得土地在这些地方豪强手上,是好事吗?”
弥结不理会她的提问,直指核心:“你抢他们的地,他们就会联合起来推翻李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哪个皇帝不想抢?问题是,想归想,干归干啊,世祖皇帝倒是干成了一部分,但上百年下来,地又分得差不多了,有本事的家族又积累起来了,这时候去动他们?嫌命太长吧!
杜平望着他,望进他心中的念头:“一开始就应该划下规矩,土地归于国家,只可租赁,即便有功该赏,赐宅子赐土地,在受赏者去世之时,朝廷就该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