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内侍的通传,还以为听错了:“平阳来了?”
“是。公主正在外殿等候。”
皇帝皱眉,手上的御笔还在桌上一点一点的,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引得女儿来见他。当年对杜厉的处置,彻底寒了她的心,说是父女决裂也不为过。
“让她等着。”皇帝道,继续低头批阅奏折,可看了半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心绪纷乱地扔掉笔,目光望向门外,似是在看什么,又似什么都没看。
末了,他长叹一声,珍儿啊珍儿,你这个女儿真是天生来克朕的。
皇帝摆足了架子走过去,一脸威严。当看到女儿那双眼睛时,忽地就皱起眉头,质问:“你哭过了?”
轻容几乎可说是他一手带大的,对这个女儿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刚强坚毅犹胜男儿,当年连给杜厉求情的时候都没有哭,他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惹来她的眼泪。
平阳公主优雅行礼:“参见父皇。”
皇帝“嗯”一声,径直坐下,问道:“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平儿被人残害落水,至今生死不明。我只一个要求,她若死,我要凶手阖家陪葬;她若活,我也要凶手以命偿之。”
平地一个惊雷,皇帝是真没想到。
平阳还看着他。
皇帝沉默很久,问道:“你已知道凶手?”
平阳冷静道:“还没证据。”
皇帝也看她,却不说话。
“今日我来,是想让父皇行个方便,此回都察院办事我定要介入,绝不接受找人替罪这类做法。又恐父皇怀疑我野心勃勃染指朝政,所以先来找您言明。”平阳嘴角挂着心知肚明的冷笑,“父皇也不用再劝,不论凶手是谁,绝不和解,我女儿的性命,永无交涉余地。”
她说话向来温和,哪怕生气也不让人看出来。唯有此次,怒气滔天毫不掩饰。
皇帝叹气,这回,是真被触到逆鳞了。
“朕的话,你从来不听,今日即便不让你干涉都察院,怕也是无用。”
“平儿能挡谁的路?父皇放心,此事干系不到朝政,何况这等下作手段,一看便知是后宅妇人自以为聪明的做法,呵,我知父皇心中也有怀疑人选,应该和我想的一样,现在尚言之过早,我只看证据。”平阳道,“因承业的婚事,我已将平儿打发到江南,还要如何才能满意?”
皇帝道:“当前最要紧的是,应是找到平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平阳见他不愿正面回答,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语气分外复杂:“我知您为难。”她目光如水,似有千言万语,“自己养了女儿,有时方能体会父皇当初一片苦心。平儿于我,也许就如我于父皇一般。亲手抱养,亲手指导,虽然不羁又闹事,可重手舍不得,离开了又会想念。她出生时,我取名为平,便是望她一生平安顺遂。”
皇帝不说话。
“父皇,我只有平儿了。”平阳轻声说。
皇帝又陷入沉默,许久,叹息:“阖家性命,过了。”
平阳点头,愿意退一步:“行,待水落石出,只愿父皇公正处事。”
皇帝目送女儿离去,又回头望向东宫,久久不动。看着外头阴云密云,似是风雨欲来。他阖上双眸,牙根处微微抽搐,终成一声苦笑,罢了,罢了。
平阳走出宫门,回眸看一眼,岁月不饶人,父皇脸上的皱纹更多了,但她也忘不掉杜厉充满血丝瞪来的双眸,刻骨铭心。
她自嘲一笑,再不回头,登上马车便回府去。
这一边,杜平一行人已来到凤阳的关卡检查。
从昨晚上开始,她就不敢正眼去看张天,生怕这土匪头子改了念头,她就得改行去做压寨夫人了。
张天瞥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守城的官兵命令道:“把帽帘撩起来。”
杜平慢吞吞露出脸,只一眼,那官兵就看呆了。
张天马上把她的帘子放下来,眼神示意。寨中的兄弟立刻送了一个钱袋上去,贿赂道:“还请官爷放行。”
官兵眼珠子还拔不出来,喝道:“滚开,你们看着就不像正经人,说,这女人是不是你们拐来的?”
语气虽犀利,这话离真相也不算远,可配上这官兵色眯眯的眼神,就没有半点说服力。
“你们不准走,我要带回去审问。”
张天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看到弟兄们伸手去握刀柄,便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妹妹。”张天道,“我们是来凤阳拜访亲戚。”
官兵还是不信,僵持中,城门口忽然喧闹起来。
三辆大马车奔驰而来,骏马雪白,马车奢华,车上还有“陈”字印记。一个中年人从车上下来,打扮体面干净,两撇小胡子分外有精神,上前道:“官爷,这些都是陈家的客人,还请行个方便。”
城内的百姓纷纷驻足围观,兴趣十足地看陈家出风头。
当今圣上虽重农抑商,但陈家可不是普通小商户,江南省的官吏勋贵他们都打点好,维持良好关系,连漕帮和陈家也是交情不浅。是以,在江南地界还真没人敢不给陈家面子,何况一个小小的城门官吏。
陈管家热情上前:“这位就是张爷吧?家主收到来信后一直期盼您的到来,特派我来招待,还请上车。”
杜平瞥他一眼,陈家好快的消息,这回明明没走正经码头,陈家依然能在他们一入凤阳就来迎接,不可小觑。
忽然手上一热,她转过头,看到土匪头子已抓住她的手腕,往马车里带。
陈管家面不改色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