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未很少见到江幼怡这样乖巧懂礼貌的样子, 可她其实不喜欢江幼怡那么的疏离拘谨。
现在的情况的确有点为难,江妈妈病了, 如果要做手术,必然需要一大笔钱,江康国欠了债自身难保, 以前阔绰的时候或许还愿意担负,可这会儿要他一次性拿出十几二十万,恐怕如同在他身上剜肉。
虽然可以利用法律手段要求江康国承担薛玉的治疗费用,但不知道江康国这个人会无赖到什么程度,他要直接玩人间蒸发,江妈妈治病的钱就只能另想办法。
颜未握着江幼怡的手,安慰她的同时,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现在是个即将高三的学生,没有收入来源,江幼怡或许比她好一点,能有一些零用钱,可这些远远不足以支撑血管瘤或者骨瘤的治疗费用。
如果江妈妈也没有积蓄,她们该怎么办?
上辈子江康国是靠卖房的钱还的债,在那之后,他们生活水平大幅下降,江康国终日酗酒,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
你们是薛玉的家属吗?医生手里拿着病历单从走廊尽头的检验室出来,在病房门前驻足。
我是。江幼怡胡乱抹干净脸上的痕迹,医生指着单子对她说:基本可以确定是血管瘤,良性,不大,但位置刁钻,手术风险比较高,目前来看影响不严重,等病人醒了可以先观察,建议保守治疗。
他把单子递给江幼怡,以见过百态毫无起伏的语气说:费用结一下,主要是接下来的用药和住院费。
江幼怡正要伸手接,苏辞中途把医药单截下来:我去吧,正好也要下楼买点东西。
她说完,朝颜初使了个眼色。
颜初接收到她的示意,也用眼神回了她一句明白。
江幼怡抿着唇,从苏辞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又看了眼颜初,嘴唇微动。
颜未这时拍拍她的手背:我可以进去看看阿姨吗?
未出口的话错失时机,回头便撞进颜未清亮的眼眸里。
可以。
江幼怡推开病房门,领着颜未进去。
江妈妈就在靠近房门这边的病床躺着,脸色看着还好,没有特别差。
你们坐。江幼怡把病床边两张椅子拉过来让颜未和颜初休息,自己推了推薛玉脚边的被褥坐在床沿。
颜未没落座,她走到床边蹲下,轻手轻脚地替薛玉掖紧肩侧的被角:阿姨气色还不错,应该很快能醒了吧?
江幼怡点点头:嗯,医生说今天之内会醒。
良性血管瘤面积小,没有异常增长的话,问题不大的。颜初宽慰江幼怡,平时让阿姨多休息,尽量避免剧烈运动,饮食上也稍微注意一下,应该不会怎么样。
颜未附和着说:既然医生建议先观察,那就不着急手术,本身也不是很严重的问题,别自己吓自己,保持好的心态也很重要。
其实,让颜未感到疑惑的地方在于,江幼怡的日记里写过他们搬家,但没有提及江妈妈的病,很可能上辈子江妈妈的病没有那么早被发现,或者在被江幼怡发现之前,她主动隐瞒了病情。
所以后来和江康国起了争执,被江康国推倒撞上桌角,江康国才能借口她身体不好是自己发病摔倒,躲过了法律的制裁。
这些细微的改变,是不是蝴蝶效应?
江幼怡哭过一场,又被颜未颜初轮番安慰,情绪已经好很多了,就是眼睛还有点肿,抽噎短时间停不下来。
闻言,她小声答应着:我知道了,等我妈妈醒了我会提醒她的,谢谢你们。她吸了吸鼻子,还有医药费,不能让苏姐姐垫的,我的钱应该够,这部分费用也可以用医保报销。
不愿被施舍关心,不想被旁观脆弱,尽管她很感激颜未和善良的姐姐们,但眼下的困境让她难堪,妈妈的病还有防盗门上的红漆,她已经被窥探了太多秘密。
敏感又骄傲的自尊心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赠予的温柔。
看着江幼怡一脸倔强的样子,颜初失笑:好,她回来我跟她说,让她把收据给你,不过不用着急,等阿姨好一点了,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江幼怡朝颜初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从认识到现在,她一直被两位姐姐照顾着。
颜初笑笑,换了个话题:你们今天真的不回学校吗?
江幼怡平复了心情,不怎么抽噎了,她扭头看颜未,提议道:要不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我可以的,我会给徐老师打电话请假,晚两天再去学校报到。
我想等阿姨醒过来。颜未说,现在不是还早吗?姐姐和苏姐姐先回去吧,别耽搁了苏姐姐工作,我在这儿陪幼怡一会儿,下午自己坐车去学校。
苏辞去一楼结了费用,又买了点水果上来,进门正好听见这一句,笑着说:今天周日,没什么急事儿,你一个人回学校你姐姐不放心,我们可以中午再走。
那就中午再说。颜初答应,顺手掏了掏苏辞的衣兜,把缴费单递给江幼怡。
颜未看了眼熟睡中的薛玉,轻轻拉了下江幼怡的衣袖:我想去趟洗手间,你陪我一起好吗?
病房里有姐姐们看着,江幼怡很放心,她点点头,跟着颜未一块儿走出病房。
去洗手间的路上,颜未仔细观察江幼怡的神情,后者冷不丁侧头,视线相撞,语气中透着点无可奈何:你有话可以直说。
这样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反而让人忐忑。
颜未牵起她的手,试探着说:不管我要说什么,你得保证不生气。
江幼怡满脸写着你好幼稚,嘴上还是答得爽快:行,我保证不生气。
那我说了啊。颜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问,你家里的事情,你怎么想的?
江幼怡有点没听懂,追问:什么怎么想?
就是阿姨和你爸爸。颜未咬着唇说,你有没有想过,劝他们离婚?
这句话问得谨慎,干涉别人的家务事,在颜未看来,还挺不道德的,特别是她不清楚江幼怡内心对江康国本该扮演的父亲这个角色,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也不知道薛玉对江康国持怎样的看法,一开口就劝离,不仅唐突,而且冒昧。
可她实在忍不了了。
江康国只会带给她们越来越多的痛苦,江妈妈那么温柔善良,值得更好更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将性命葬送在江康国那个畜生手里。
江幼怡脚步顿了下,颜未怕她不高兴,紧张地盯着她的表情。
她看见江幼怡脸上浮现一瞬激愤,心里正打鼓,就听江幼怡说:我做梦都想叫他们离婚,断干净,也不止一次说过这件事,可我妈她不愿意。
颜未听见开头,刚松了口气就又听见结尾,眉头不由拧起来,追问:那你有没有问过阿姨为什么不愿意?
问过啊。提起这件事,江幼怡显得很焦躁,她说一把年纪了日子得过且过,没精力折腾,能将就就将就。
颜未语塞。
不知道江妈妈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还是真的这样想,但江幼怡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现在这个日子哪里叫将就?江康国根本没什么本事,一天就知道喝酒打牌,发酒疯。
他做生意,程序上出了点问题,给人塞了不少红包才拿了绿灯,好不容易做出点成绩又得罪了人,现在被人搞了,赔了钱,讨债的一来他就躲,没有一点担当,只敢在我妈面前横,他算个什么东西?!
比起有旁人在的场合,江幼怡和颜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放得开一些,更愿意倾诉和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