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报纸送到!”
邮差一吆喝,院内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穿着白衣,急急忙忙跑去门口。
因为秦太太特地嘱咐,不得在门匾上挂黑纱,她只得等外头的脚步远到听不见才轻声开门。
报纸卷得很讲究,塞在朱红大门旁边的木箱,取出来展开,四角依旧平整。
这个丫鬟乖巧伶俐,深得女主人欢喜。在闲暇之余也跟着太太学了不少文字。她一眼就瞄到了报头上赫然印着的一行大标题:
“临危受命,扫清乌烟瘴气”。
报纸大肆宣扬秦局长“畏罪自杀”,死前向上级坦白所犯的诸多罪状。新任局长又是如何英明神武,整治风气。
丫鬟的眼泪唰唰流下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报纸藏了,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靴子响。
“少爷.您怎么跟着出来了?”
“给我看看。”秦锋伸了手,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递上。
“咔擦!”
报纸在他的掌心裂开,抛在了院中覆盖了积雪的石板上,很快就粘住了。
秦锋抬脚将其踏成泥,转身大步朝着客厅走。丫鬟隔着三尺的距离谨慎地跟在后头。
“不得告诉太太,记住了?”
“记住了,可是我不放心.”
“收拾你的全部东西,今夜就离开吧!”
“不,太太对我有恩,今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丫鬟求着,双膝发抖。
秦锋停住,从衣袋里摸出钱夹。
“我父亲的身份一落千丈,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伺候了我母亲整整六年,也该出去为自己打算打算。”
“如今,我们也是自身难保,说不准明天就会和那些通缉犯一样,随时会被杀。”
“给你一些生活费,路费,回乡去。”
少女捂住嘴低声哭泣起来。她朝着他拜了拜,又对着客厅磕了三个头。
秦锋一再坚持,她只肯收了两张钞票,抹着眼泪往自己住的一处小房去了。
待秦锋回到客厅,母亲仰面躺在沙发上,嘴角触目惊心地溢出一线黑色的血。
“妈妈--”
他的嗓子发干,整颗心如火焚烧。
身子失控地跪倒,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不顾一切地爬过去。
秦太太艰难地呼着气,吃力地抬了抬手臂,却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锋儿,你快跑,新来的头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所有贵重的娘都放箱子.你要远走高飞——”
她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半坐起来,抱了抱儿子,带着绿镯子的手垂落下去。
在秦宅干了大半辈子的管家擦着眼泪从旁边的房间出来,
“太太说了,公子只管去.”
“后事有咱料理,日后祭扫年年不落。公子放心.”
秦锋嚎啕了一场,直到眼眶透出血丝才停了下来。
哪怕滚烫的眼泪一股股流在母亲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脸上,手上,他也知道,亲人再也不会活了。
秦太太的眼睛半睁着。地毯上落着一只精巧的古瓷杯子。杯中的药液已经被擦去,留下了浓烈的药草气息。
沙发边有一只擦得发亮的黑色大皮箱。上面摆了一张火车票和一张船票。
母亲应该早就知晓了父亲身亡的实情,并做好了安排。只等着自己回家,陪她走完最后一程而已
他怔怔地抱起沉甸甸的箱子,步履蹒跚地往门口走。
风吹落了院中枫树的叶子,铺了一地的殷红。
失去了双亲,爱犬贝贝也死了。
管家、厨子、佣人各有归处,那么他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