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君道:“你先去用饭,三郎有我这老婆子罩着,不会有事儿。”
郭婆子也道:“娘子先去用饭吧,你胃不好,切莫饿着。”
姚氏这才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王老太君命白芷道:“到门口去守着,闲杂人等不得走近旁听。”
白芷应了声是。
室内烛火跳跃,王老太君走到王简身旁,伸手摸摸他的头,温和道:“三郎有什么话只管说,祖母替你做主。”
王简抓住她的手,仰头看她,茫然道:“孙儿想请教祖母,忠孝和正道,该如何选?”
王老太君愣住。
王简心如死灰道:“今日父亲此举,令孙儿伤了心,孙儿只想求证,到底什么才是对与错。”
王老太君坐到他对面,严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闹成了这般?”
王简黯然道:“老师去世了。”
这话令王老太君诧异,问道:“窦老儿什么时候去世的?”
“已经去世好些日了,是自尽死的。”
王老太君怔住。
王简望着她,眸中支离破碎,“他临终前说对不住我,可是三郎只希望他好好活着,活着看着我怎么去走这条路。”
不忍他伤心难过,王老太君拿手帕拭去他落下的泪,“三郎莫要伤心,你老师是个有气节的人,他既然选择了离开,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王简摇头,自言自语道:“老师错了,他以为他用死亡就可以让我明白什么是正道。我王宴安没那么糊涂,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只想他好好活着,活着看着我拨乱反正,看着我怎么把王家丢失的尊严捡起来。”
王老太君微微蹙眉,“你父亲究竟做了什么事令你这般痛恨?”
王简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她已经八十一岁了,一生都以王家为荣,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皆为了王氏家族的荣耀战死沙场。
皇室赐予了她至高荣誉,赞王家满门忠烈,赞王家国之栋梁。
她跟他一样以这个家族为荣,以这个家族为骄傲。
而今天,现在,他将打碎她几十年来付出的坚守,彻底击碎她曾经的骄傲。
那些由她丈夫和三个儿子们用性命换来的坚贞,将被她唯一倚靠的长子毁灭。
这对于她来说是一场灾难性的打击。
王简不敢说,也不忍说。
王老太君拿起她的拐杖道:“这根拐杖是先帝亲赐,上打昏君,下打佞臣,你只管说,我受得住。”
王简犹豫不决。
王老太君威严道:“你只管说,我这老婆子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有比接二连三丧夫丧子更惨烈的吗,我不信!”
王简迟疑了阵儿,才咬牙道:“元初三十一年的常州矿场事故,是父亲所为;元初三十四年的科场舞弊案,也是父亲所为;还有元初三十五年的曲阳赈灾粮款贪污案,更与父亲脱不了干系!
“祖母,父亲他已经变了,他不再是那个令人敬仰的卫国公,他被权欲迷了眼,成为了一头吃人的恶……”
话还未说完,一拐杖差点就打了下去。
王简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王老太君驳斥道:“我放你娘的屁!那是我自己亲手教养出来的儿子,岂容得了你这孙子评论!”
王简闭嘴不语。
王老太君站起身道:“你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孙儿也不信。”
王老太君脸色铁青,显然被气惨了。
王简强压下内心的痛恨,字字锥心道:“老师说他对不住我,自尽了。”又道,“我起初也是不信的,但后来我和阿兄护送老师骨灰回乡时,半道上被人追杀。那些人的手法我最清楚不过,他们是国公府的人,若非孙儿命大,只怕是回不来的。”
王老太君看着他,“所以你回来质问他?”
王简不痛快道:“孙儿想了许久,不知道忠孝与道义该如何抉择。祖母若是我,又当如何?”
这话把王老太君问住了,久久不语。
王简:“孙儿痛恨,父亲明明知道窦维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他教出来的学生不合父亲的意,当初又何故请窦维做我老师,叫我陷入两难?”
王老太君沉着脸一声不吭,祖孙二人陷入了冗长的静默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老太君才道:“这一顿,打得好!”
王简:“……”
王老太君厉声道:“父为子纲,你做子女的竟然敢质疑你父亲,这便是不孝。他打的是不孝子,你说你该不该打?”
王简沉默。
王老太君又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认个错,服个软,给他一个台阶下,不就相安无事了吗,非得闹成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