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昌怀瞥了一眼脚下的尸体, 颇不好意思道:“我把他们杀了,三郎若要讨命,等我先把正事办了再给。”
王简白着脸冲进了夜幕里。
窦昌怀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日此举对这个年轻人来说实在太残酷,可是有些事情,终归要有人站出来去做。
屋里的那些受害者悄悄地离开了,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窦维依旧保持着先前的跪坐姿势,严禹诸将满地狼藉一一拾进木箱里。
隔了许久,窦维才道:“我终究是亏欠了他。”
严禹诸哼了一声,“要怪就怪那小子命不好,降生在这样的老子手里,也算是他的不幸。”
窦维叹了口气,“你是太子一党,成王败寇,也莫要在他身上公报私仇。”
这话严禹诸不爱听,“那是曾经,跟王家斗败了我无话可说。这些年我也悟了,太子私德有亏,这样的人若是承了大统,于大燕的未来也是不利。”
窦维看着他沉默。
严禹诸继续说道:“我就是不服气,王翰华那孙子心肠黑手段狠,他把自家的外孙儿推上了宝座,天子稚嫩,唯他是从,朝廷被这样的人掌控,大燕两百多年的基业危矣!”
窦维幽幽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也该走了。”又道,“国公府耳目众多,我把他骗来,是瞒不了他们多久的。”
严禹诸:“那你呢?”
窦维:“我自有我的打算。”
严禹诸欲言又止。
窦维冲他挥手道:“走吧,赶紧的。”
严禹诸起身走了,走到门口时,忽然顿身道:“老弟,你是否后悔?”
窦维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是我最喜爱的学生,他比你教的那个可要厉害多了。我原本是盼着他好的,如今弄了这么一出,他只怕是没法像以前那样好好的了。”
严禹诸沉默。
窦维自言自语道:“他原本是有一份好前程的,煊赫的家世背景,满腹才华,也胸有抱负,只要他本本分分,便能踩在他父亲的肩膀上一步登天。”顿了顿,“可是现在,我把他父亲那座大山给摧毁了。”
窦维心里头显然不太好受,喃喃道:“他自小便信任我,视我为人生导师,可是我这个恩师却亲手把他的信念打碎了。”
严禹诸的心情也有些沉重,毕竟他也曾为人师,“这些事情他迟早都会知道。”
窦维摇头,“但那个让他知道的人,不应该是我。”
两人都沉默下来,各怀心事。
窦维道:“天晚了,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严禹诸重重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内陷入了冗长的寂静,窦维默默地望着跳动的灯火发愣。
莫约茶盏功夫后,窦昌怀进屋来,恭敬道:“父亲。”
窦维回过神儿,平静道:“伺候我梳洗沐浴,该上路了。”
窦昌怀扑通跪了下去,泪流满面道:“父亲!”
窦维望着自己的孩子,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他已经是入土之人,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荣华富贵享过,粗茶淡饭也受过。
数十年来的岁月侵蚀改变了他的容颜,却改变不了属于文人骨子里的傲骨。
他把那身明辨是非善恶的清正传给了王简,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他的了。
“过来。”
窦昌怀哭着爬了过去。
窦维伸手摸摸他的头,平和道:“以后二郎和三郎他们就要靠你来管束了,记住,窦家人莫要从政。”
窦昌怀抹泪点头。
窦维继续道:“好好照顾家里人,也不必为我悲伤,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走得心甘情愿。”
窦昌怀泪雨如下,喉头哽咽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窦维心意已决,无人能动摇。
窦昌怀忍着悲痛伺候他沐浴梳洗,留着最后的那份体面。
另一边已经驾着马车连夜逃跑的严禹诸似忽然明白了什么,慌忙叫家仆折返回去。
屋里灯火通明,窦维一身白色交领衣袍,白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跪坐在桌案前,静静地望着匍匐跪地的儿子,面目清朗,目中含着平和的慈祥。
“若是三郎回来了,你便告诉他,我对不住他,不配为人师表。”
窦昌怀含泪不语。
窦维喃喃道:“我这辈子唯一亏欠的人就是他,亲手把他捏造,却又亲手把他打碎。他已经长大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教他了。”
“父亲!”
“记住我的话,窦家人莫要从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