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等着顾修明想明白,自己拉了条凳子,打开了外窗。
他们住的院子在第三大殿旁边,算是很高的位置了。从老头子的房间往外看,顺着山势的坡道,能将大半个苍梧观纳入眼中。
他看着窗外绵延的群山,看到几个院子的屋顶瓦缝间生出了杂草,在寒风里纤弱的颤动着。
等开春,又该翻一翻瓦片了。
顾时想着,听到旁边顾修明打了个喷嚏。
顾修明骂他:“你要死啊?大冬天的开窗户!”
“反正我又不冷。”顾时无所谓道。
顾修明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军大衣,套上:“愣着干嘛?收拾东西去啊!”
顾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应了两声,站起身跟着顾修明去了仓库。
顾时很少来仓库。
收拾仓库是个力气活,在以往,顾修明都嫌弃他笨手笨脚,说是怕他弄坏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总是把他赶出去。
以前顾时好奇得不行,总是想要偷偷跑进仓库里来探险,然后每次都在半道上被顾修明逮住,逮住了就是一顿竹笋炒肉。
时间久了,顾时也就慢慢的失去了对仓库的好奇,渐渐变得无所谓了。
顾修明将仓库打理得很好。
刚走进仓库的时候,顾时完全没法把眼前的宽敞地窖跟“仓库”这两个字划等号。
仓库,在顾时的概念里大致应当是一个密布着尘土和霉菌的气味、昏暗潮湿、还结着许多被灰尘覆盖的蛛网的地方。
这是任何类型的仓库都难以避免的状况。
但顾修明打理之下的仓库却并非如此。
它干燥、整洁,杂物的摆放分门别类,十分规整。比起仓库,它更像是一个陈列室。
顾时站在门口,看着顾修明开始挑挑拣拣,转头四处看看,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唯一一个跟“仓库”两个字扯得上关系的东西。
小角落里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纸箱。
顾时凑过去看了看,发现是他们师徒两个这些年网购的副产品。
甚至连那些防震用的泡沫纸都没有扔掉。
顾时取了个箱子和一些泡沫纸,抱着箱子走到了顾修明旁边。
顾修明瞥了一眼,拿过泡沫纸,小心的将手里的东西包起来,放进了纸箱里。
顾时嘀咕:“老头儿,你留着这些做什么?”
“这些都是私人的遗物。”顾修明语气平淡,这时候他就格外的像一个八十多的普通老人,“没有家人的、找不到家人的逝者的遗物,都放在这里。”
“……你干什么提起这么沉重的话题。”顾时小小声道,“我说的是箱子。”
顾修明脸皮抽动了几下:“就是觉得会用到,所以留下来了!”
“哦!”顾时应了一声,大声道,“勤俭节约,妙哇!”
“嚷嚷什么嚷嚷,吵死了!”
顾时嘴一瘪,哼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顾修明身后,一声不吭。
顾修明又打包了十来件东西,然后脚步停下,扭头看顾时:“你怎么不讲话了?”
顾时阴阳怪气:“这不是您说我吵吗?”
顾修明“嘿”了一声:“你又来劲儿了是吧?皮痒了是吧?”
“那哪能呢。”顾时警觉,“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这儿可没地方让咱们发挥。”
顾时觉得这里的环境确实不适合大声喧哗,但他跟老头子正常聊天都好像过年时的炮仗,摩擦一下就是连环爆炸。
顾修明瞪他一眼,干脆眼不见为净,转头开始认真收拾起东西来。
顾时跟在他背后左顾右盼。
但最先没有憋住的,是顾修明。
大约是人年纪大了,遇到跟“时光”、“从前”之类有关的事情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倾诉欲。
他开始给顾时一一介绍。
当然不是介绍遗物,而是那些没有被他打包的、被摆放在一边的、属于各个时代的荣誉的证明。
比如这是哪个哪个朝代的谁谁送来的对联,那个时候的苍梧观还没有迁移到钟山来。又比如这是哪个哪个朝代的谁谁送来的牌匾,还有一些信众所赠的雕像与碑铭之类的。
有一些保存得十分完好,但一部分还是被破坏了。
顾时纳闷:“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这些?”
“以前?”顾修明想了想,“因为你小子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苍梧一脉的继承人,不过现在想想,是我魔怔了。”
顾修明确实是不太跟顾时谈苍梧观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