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水汽腾涌,风吹云聚,大雨突兀而降,天河随之倾倒,化为辽阔雨幕,笼罩了整个兰卡港。
柴尔德缓缓抬头,看向天空。
他看着高天之上那道伟岸身影,看着自己的神灵向凡间宣泄着祂的伟力,任凭雨水打湿了头发又顺着脸颊流下,如雕塑般凝固在了原地。
他感到一阵茫然。
暴雨、洪水、哭喊的人群,无助的信徒,因神灵的一念之私而被迫流离失所的人们。
一切都与他所经历的如出一辙。
一切都像是某种既定的重演。
曾经的他也如这些人一样无措,明明他也曾遭受苦难.
而现在,他却成了带来苦难的帮凶。
我真的,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吗?
柴尔德知道自己不该质疑神灵,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难以说服自己的内心。
四周的哭喊声撕心裂肺,面前的数十名信徒却同时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在经受着内心的拷问。
这并非是因为他们的信仰不够虔诚,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极尽虔诚的信仰,让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羞愧。
于苦难中诞生的信仰,从来不会完全指向某个特定的人,或神。
它诞生于苦难,期待光明,欲向幸福,只为迎接黎明。
顺天只是恰好承载了这份信仰,祂并非信仰的具体化身。
这正是顾修涯和其他所有神灵最大的区别。他借助苦难创造了自己,但在祂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要面对这些问题。
好在,并非所有人,都如柴尔德这般“幼稚”。
于心灵的寂静煎熬之中,有另一位信徒,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们和天父教换个位置.他们,会怜悯死于洪水中的我们吗?”
柴尔德闻声回神。
他转过头,看到说话的人是一名满脸胡须的中年信徒。
最先提问的年轻信徒瞪大了眼睛:“萨玛力,你怎么能这么想?靠揣测冠以他人罪名,然后基于这个罪名认定他人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由此便显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心安理得.倘若我们这样做,和天父教又有什么区别?”
中年信徒笑了笑:“孩子,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没有揣测他们,我是在以我所经历的一切作为经验,去判断他们会怎么做。”
“这同样是武断的揣测!人并非一成不变的东西!”
“是,你是对的。但伱有没有想过,豺狼永远变不成羔羊,施暴者从不会洗心革面。卑劣的终究是卑劣的,他不会因为我们的心慈手软,而记我们的好。”
“他只会更加无情、更加恶劣、更加变本加厉的,对待我们!”
“你”
“你有想过今天这场大雨发生在你的家乡,会是什么样子吗?”
中年信徒打断了年轻人的话,他看着他,眼神平静,语气却显复杂:“这些流离失所的人,这些四散奔逃的人,他们会变成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爱的人。”
“你还小,不知道天父教表面的光鲜圣洁下到底有多么令人发指,但我见过。三年前,在南斯顿,我邻居家的儿子远洋归家,带回了一件格兰联邦生产的纪念品,万神绘卷,就因为这东西,他们一家九口,被天父教的教徒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了。”
“我至今仍记得人在火焰的炙烤下所发出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惨叫。还有脂肪爆燃带来的恶臭,和满地的油脂。”
“你可能会想,是天父教杀死了他们。和这些信徒们没有关系。对吗?”
“那你就错了。”
“那些高高在上的主教们,根本没工夫来关心一处穷乡僻壤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一切,都是天父教的教徒们自己干的。”
“信仰扭曲了他们的心智,让他们也化作了吃人的鬼。”
“他们烧死了九个无辜的人,其中还有三个孩子,这一切只为向天父表现他们的忠诚,而可笑的是,他们还真的获得了忠诚换来的嘉奖!”
“天父降下神恩,让领头者成为了圣徒!”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个教派和祂的信徒们,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是些恶臭流脓的东西!”
“只要能获得信仰,只要能带来敬畏,他们根本不管正义与否!”
“我知道!我听过类似的故事!我知道天父教是个什么东西!”
年轻人大声回应。
“正是因为看清了它的面目,我才会如此坚贞的信仰顺天!”
“但这并不能成为我们加害他人的理由。萨玛力。”
年轻信徒的眼神坚定,他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见过黑暗,所以我向往光明。但那光明不应只照你我,我想看到它光耀万物,我想看它为众生带来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他者的黑暗,来衬托它的光芒。”
“这样的光明,即便再宏大,再璀璨,又有什么用呢?它改变不了它诞生于黑暗的本质,而我们,也不过是从一场压迫之中,迈向了另一场压迫罢了。”
中年人笑了起来。
“孩子,我为你的伟大理想而骄傲,倘若我年轻二十岁,或许,我会选择追随你,去帮助你完成你的理想。”
“但现实,和理想不一样。”
“你以为现在的我们有选择吗?”
“当然。”
“不,你错了。”
“我们没有选择。”
“顺天教发展得太快了,快到让人不安,快到不可能和天父教和平共存下去。”
“等待我们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放弃抵抗,被诛灭殆尽。要么主动出击,获得相对的光明。”
“你会怎么选?”
“我”
“倘若我告诉你,你现在的每一分怜悯,都将为未来的同胞留下无穷祸患;”
“倘若我告诉你,你今天对他们仁慈,明天他们就会举起刀剑砍向我们。”
“你还会如此坚定的,想要饶过他们吗?”
“我”
“仁慈不应赐予仇敌,就像仇恨不该发泄在爱你的人身上。”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东西,公平也好,正义也罢,它只是主观认知下的一种立场,一件事对于别人而言是灾难,对于我们而言,却可以是新生。”
“不要忘了你的立场,不要忘了你站在何处,不要忘了你的一切是谁赐予,不要忘了,你,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