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风刮了起来。用餐时下了场无声无息地雨,虚与委蛇地几番对答后辛桐偏头一看,发现近乎是寒雾的浓密水汽正盘旋高空,被霓虹灯照出车厘子的色泽。
挂着水珠的玻璃窗倒映出一个模糊的面容,耳畔石榴石的长坠子慢悠悠地晃荡着,是与口脂一般的浓红。
她就不高兴跟傅云洲吃饭,好像胸口憋着一口气,怎么都不畅快。
要辛桐说,他还不如把卡让出来,派萧晓鹿来跟她表示歉意,或是二话没有往她卡里打三个亿来得舒坦。
辛桐原以为他会送她回家,结果出餐厅门傅云洲来了句:“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托词,辛桐在心里吐出这两个字,面上淡淡笑了下。她也喝了点酒,眼角微红,餐桌上傅云洲举杯示意,她不能不喝。
傅云洲又道:“我已经叫人来接了……要不走一会儿?”
“行。”辛桐说。
她双手插进羊绒格子大衣的口袋,手腕儿露出半个蛇状的黑玉镯子,弓着背,圆润的脖颈微微抬起。头发全盘,又穿的是低领毛衣,衬得整个人仿佛松软的蛋糕,而那一截莹白的脖颈便是蛋糕上的奶油。
傅云洲瞟她一眼,没说话。
他总觉得认识她很久了。
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风一吹,冷刀子似的刮人脸。
“我们算是和解了吗?”傅云洲突然问。
辛桐轻蔑地抬了描得细细的眉,“傅总,如果一顿饭能让我俩和解,那么全天下的强奸犯都应该改行去做连锁餐饮。”
傅云洲笑笑:“明明是你仙人跳了我。”
“不,是强奸。”辛桐也笑。“我有证据。”
傅云洲偏头看她,语态和缓:“你不该答应来吃饭的。”
“我拒绝了你会放弃吗?”辛桐道。“你有成千上万种办法来搞我,就算我这次避了,也还有下次。不管用文还是动武,我都扛不住,毕竟我大学跑个八百都气喘吁吁……您现在说什么我不该答应来吃饭的屁话,倒还不如真去开连锁餐饮来得实在。”
她十分的伶牙俐齿,六分都花在对付傅云洲上,其他四分拿去说不痛不痒的俏皮话。
“我只是想表达歉意。”傅云洲驻足,侧身面向辛桐。“关于我父亲的事。”
“您还真是有一码算一码,”辛桐也停下脚步,嗤笑道,“倘若我这儿点头,说那天被傅常修强行带走的事我已经忘了,你下一秒是不是就要开始跟我算我母亲犯的错?毕竟您从来不吃亏。”
石板铺成的地面雨珠未干,身后玻璃橱窗组成的斑斓里端坐着层层叠叠的模特与奢侈品展示,夺目的光涌来,脚下雨珠反射出迷乱的色彩。
他们站在那儿,一同承担浮华的光与深邃的影。
辛桐微微仰着头,盯着他,眼角那抹醉酒的红缓缓晕染,仿若融化的烛泪。
“你不该喝酒的。”傅云洲伸手,指腹去贴上她眼角那抹红晕,蹭了蹭,皮肤暖得跟他此时的心尖一样酸软到要融化。“你好像稍微喝一点酒,就会变得多话。”
他知道她没有引诱他,没有一个引诱者会比她更保守。
好比此刻,她的圆领毛衣下是连脚踝都盖住的毛呢伞裙,外露一双手、一截手腕和脖颈,锁骨也盖住了,要把毛衣领稍微往下拉一拉才能看到。甚至连纤细的腰肢都被宽松的格子大衣虚掩着,一拧纽扣便没了。
她艳丽吗?不,他见她第一眼就不觉得她是什么漂亮姑娘。
比她胸大貌美的女人多,比她会耍媚的女人也多。
独独和她一样的少。
这种欲望是不经意的……非要说,她连呼吸都是动人的罪过。
“你举杯,我没法拒绝……就好像现在这样。”辛桐避了下他的手,他没使劲,任由她躲开。“后来想想反正没法拒绝,干脆多喝点。万一发生什么,也能让自己好过些。”
“倒成了我的错。”傅云洲收回手。“下次不想喝可以拒绝。”
“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辛桐掩唇而笑,眉眼弯成藏在云层中的月牙儿。她走进一步,呼吸还混着白葡萄酒的香。“傅云洲,我一无所有,又能拿什么拒绝你?……说真的,你要是真想搞我,别遮遮掩掩,直接叫人把我杀了抛尸荒野。除了惦记着我要上班的季文然,我想想也没谁会发现我消失了,可能连尸体被野狗啃光了也不会有人来找我。”
如此卑微地说这种话,她显然是极难过的,可面上却还得笑着。毕竟大庭广众下,稍微一落泪便不体面。
打碎牙和血吞,二十三年来,辛桐最擅长的事。
她伸手,帮他整理衣领,指尖隔着一层布从后颈划到锁骨,嫣红的唇一张一合。“傅云洲,我无路可走,又顾虑颇多,能拿什么拒绝你?……我只能拿刀直接捅死你,白的进,红的出,以绝后患。”
外人瞧去,这两人好似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柔一刚,算是登对。
不,我也无路可走,你与我都是无路可走的人。傅云洲抓住她的胳膊,心不听话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