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怎么了?孩子不花钱啊!这每月都是我们在贴钱,现在还多出七千,你当我们家是什么地方?总理家还是首富家?”
“别说了,你当时拿辛淮飞的钱不是拿的挺起劲的吗。”
“哦,你现在开始怪我了?那他出事的时候我们家没出过钱吗?”
“那你想怎么样?小桐还那么小,总不能没人带吧!”
“谁生的谁带回去,你妹可好,一个人在新安潇洒快活了,孩子丢给我们养。”
“你这什么话,佩佩每月一千五生活费没给吗?”
“一千五,你还好意思说一千五,一千五能做什么?一千五这张嘴都喂不饱,别说还有学杂费,七七八八的费。”
辛桐紧贴门站着,听着两人的争吵。
舅妈从钱指责到昨晚豆腐忘记放冰箱,又吵到当初是怎么瞎了眼嫁给他,再往后走就是惯用的“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争吵声渐渐弱下去,变成一团更模糊的哭泣声。
辛桐不愿再听下去,她拿起书包掏出黄皮白纸的作业本和表哥用剩下的铅笔盒。
这周作业是写随笔,题目是:你的理想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小学生四百字作文。
辛桐想了很久,最后用铅笔认认真真地写:有钱,很多钱,还有人保护我,谁骂我就帮我打死谁。
后来过了许多年,准确的说是五十年,她的脑袋不知为何像地龙翻身般将这件事从近乎失效的记忆角落里翻了出来。
于是她把这件事告诉她的伴侣,并说:“所以我说,我小时候真的很蠢啊。”
不过那件事后班上的嫌弃终于从明地转到暗地,小孩儿本来就健忘,女生之间的客气又来得容易,辛桐闲得无聊陪几个人去上几次厕所就有所缓和,再加上老师明确发过话,生活没几个星期便再度平静下来。
一来二去,到了寒假,紧接着是新年。
考试成绩出来后要开例行家长会,各个学生家长都要到,彼时会按考试成绩排名安排座位。辛桐坐在第五名的席位,正巧在中央,环顾四周,要么父母双方都到,要么来了一个,再不济也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学生站着,家长坐着,也有家长站着,让儿女坐着。
班主任先是说了些没用套话,紧接着开始为学生和家长发单子。
“你家里人没来?”发到辛桐的时候,班主任问了一句。
“嗯,他们有事,”她说着,朝班主任露出明快的笑容,“我一个人就好。”
“那这单子你拿好,回去让家里人签字。”
辛桐接过班主任手中的两张纸,一张红色的“告家长书”,一张白色的期末成绩单。
班主任嘱托完,便转身走向下一个座位。第六名的父母都来了,也很热情,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普通人,他们呵呵笑着,向老师打听起儿女近况。
辛桐转头瞄了他们一眼,又转回来,打开铅笔盒,拿起水笔随意地在两张单子上签下“刘佩佩”三个字,就把单子随手卡在寒假作业里。
母亲上次来电话时说今年会回家过年,辛桐便一直等着她回来。
回家后,发现舅妈约了几个亲戚在大厅打麻将,有个亲戚带了个比辛桐稍大的男孩,皮的紧,在沙发上拿着电视遥控器上蹿下跳。
辛桐从屋里出来,被打麻将的亲戚叫住了。
“哎呦,这辛桐啊。”
辛桐停住脚。
舅妈皱眉,道:“怎么不叫人?……这孩子!”
“没事没事,”亲戚连忙摆手,“来,让阿姨看看。”
她说着,便把辛桐拽了过去,上下打量后开起玩笑:“看你长成这样,跟个小猴子似的,知道小猴子不,就脸丑丑的、皱巴巴的那种。”
辛桐咬唇不说话,甩开对方的手。
“哎!怎么开两句玩笑还生气了,这么开不起玩笑……”自称为阿姨的家伙甩甩头,冲麻将桌上的人笑起来,露出一口淡黄色的牙。
辛桐没理,径直走到沙发前,冲那男生张开手:“遥控板还我。”
男孩的注意力全被奥特曼吸引走,压根没理辛桐。
辛桐摊开手站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才走。
到了年关母亲才出现。她拖着黑色行李箱进来,长发绑扎成一束,身上是时髦的廓形羊绒大衣和黑色连裤袜,走路带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她亲亲辛桐的小脸,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到她手上,又软软地问她有没有想妈妈。
辛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紧紧地攥住那一块巧克力。
刘佩佩没法子,她长叹后又亲了亲女儿的脸,起身去找嫂子。
遥远的话近乎梦魇般传来,“这带孩子不容易,小孩儿吃喝拉撒都要钱。”
“好的,好的……”刘佩佩低声应和,急忙从钱包里抽出几百塞到她手上。
拿了钱,舅母叹了口气,叮咛着:“行吧,那你在外头也照顾好自己。”
“会的。”刘佩佩勉强笑笑。“再等一两年吧,我在新安找了个落脚的地儿,处理好了事情就把小桐接过去上初中。”
“那好,那好。”舅妈连道两声。“学校找好点,别耽误孩子。”
此时窗外传来一声轰鸣,原来是有人在放烟花。
烟花、烟花……火光向天空奉献出大朵大朵的花儿,又迅速凋谢在漆黑夜幕,红色转瞬即逝如昙花一现,下一刻又冲出新的光彩。那些五颜六色的光交织在她的眼底,像四面八方涌来的争吵,像用无止息的压迫。
假如我有爸爸就好了,假如我有个哥哥也行……
假如。
假如有人能保护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