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默然无言,几十道目光随着他缓缓移动,宛如实质。
李定安早都习惯了。
两位正职和闫厅长忙迎了上去:“李老师,辛苦……”
两只手使劲的摇,感谢的话不停的讲,李定安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
好一阵客气,他才松开李定安的手。
王永谦看见他就想笑:“不憋屈了?”
“憋屈有毛用?”李定安咬着牙,“反正别让我碰到那贼和尚的墓,不然骨头渣子都给他烧成灰……”
“谁,杨琏真伽?不是……他招你了?”
“没招!”
不然还能怎么办?
也就只能迁怒一下这贼和尚……
王永谦忍着笑:“猜一下,这次又是什么?”
“不知道!”
“只是让你猜……程处长说体积很大,还很重,会不会是重器?”
李定安“呵”的一声。
谁告诉你越大越重,就越贵重的?
汉玺才鸽子蛋那么大,你猜它多重?
“中央属土,以物镇之……说不定杨琏真伽就会弄个帝陵中的供案(供桌)、或是镇墓兽过来……也别怀疑,做为主镇的风水法器,这两样绰绰有余!”
瞬间,王永谦就笑不出来了。
镇墓兽多大?
十吨以上的都有……岂不就是又大又重?
他愣了好久:“就不能是御案(皇帝的办公桌),再来块龙胆(皇帝用的惊堂木)?”
“也不是没可能!”李定安点点头,“但哪位皇帝的就不敢保证了!”
王永谦顿时泄气。
如果放在平时,也不管是哪个朝代的,这两样只要出来一件,绝对能惊掉一地眼球。
但放在这儿,还真就不怎么够看,可能连宋徽宗的腰带都不如。
也不止是王永谦,再看往后:刚刚还激动的恨不得喊两声,这会的表情却像吃了苍绳……
妹的,好不容易吃两顿肉,又冷不丁又给了顿窝窝头?
你说难受不难受?
狐疑间,土墩被吊了进来,确实挺大:通高五米多,直径三米左右。
也确实很重。
萧太后雕像被吊进来时,也是大土墩,但吊车大臂绝没有这么晃,外护的木板也没有被勒的“咯咯吱吱”的响。
一群人一眨不眨,看着墩被吊进了内仓。
技术员快速清埋,露出一口高近三米,直径约两米的木箱。
这也太大了点?
王永谦好不失望:“真就是镇墓兽?”
李定安没吱声,端着下巴瞅了几眼,也叹了一口气。
还真说不准。
但至少有一点:文物绝非越大越重,就越有价值。
稍一转念,他又拿起面罩。
“我进去瞅一眼!”
“我也去……”
吕本之刚抬起屁股,就被李定安摁了回去:“等基本处理好,舱内能常温常氧了,你再进!”
上了岁数,又是无氧舱,还是谨慎点的好……
随即,李定安进了内舱。
这次的木箱钉的极厚,好像摞了好几层,还高,不得不立脚手架。
好一阵折腾……
剩下最后一层,一块木板被撬开,箱子露出了一个洞。
李定安眯眼一瞅:
不是……这啥玩意……
一点都不夸张,就那么瞄了一眼,他就被惊的一脸懵逼,差点一脑袋撞木箱上。
再看……哪是什么石头?
石头绝对不可能是黑的!
也不可能反光!
这东西铜的!
关键是……上面还有字?
说实话,他不是没想过:有开国大典祭天之器、有承天太后之本像木雕,更有澶渊之盟国书、靖康之变降表……那做为阵心的法器,肯定差不到哪里。
甚至幻想过会不会是什么玺?
之后程名汇报说很大很重,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再之后,土墩被吊进来,清理完泥土后,他其实也有些失望:太重,所以不是木雕,也不可能是御案。
只可能是石头的,也说不定是雕像。
但既便是哪个皇帝的石雕,又能怎么样?
石头只是石头,还能雕到和萧绰本像一样细腻?
但现在再看,真就跟见了鬼一样:确实不细腻,反而稍显粗重。但萧绰雕像,和这件根本没法比……
同时也有点想不通:什么样的国宝,是杨琏真伽弄不来的?
这么说不对,应该这样说:什么样的藏宝之地,是他找不到的?
他越想就越觉得,这贼和尚是为了找这件东西,才找到了这座古城……
思忖良久,李定安才抬起头:“嗯,怎么不撬了?”
我们敢撬吗?
不夸张,当看到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他们都有点怀疑:我是不是看错了?
往箱子里瞅瞅:没错,就是铜器,还反着光?
再仔细看:确实是那几个字。
再起抬头:没错,近三米高,直径两米……
这特么得有多大?
百分之一千,就是传说中的那一口……撬坏了怎么办?
“撬坏了算我的……”
李定安咬住了牙,稍一顿,又泄了气,“当然,尽量要小心点……”
几个技工也咬牙,只能硬着头皮撬,动作也愈发轻柔。
那么粗、那么重的撬棍,硬让他们用出了掂针绣花的感觉……
左朋终于活过来了一些,歪着脑袋:“李老师不是说,十有八九是镇墓兽吗,他们怎么这么小心?”
王永谦也很是纳闷:“会不会又是一樽雕像,比如说石头的?”
“说不准!”
正胡乱猜着,李定安提着撬棍跳上支架。
技工着实太慢了,他没耐心等。
然后:“噼里啪啦……喀叽哇嚓……”
三下五除二,箱子被拆了个七七八八。
当能看清东西全貌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
足有两米五六高……
直径至少一米六七……
巨钟!
好像……还是铜的?
锈迹斑斑,钝暗驳驳,却如破觚斫雕,厚重而苍桑。
后面有人一声低呼:“永乐大钟?”
“你别扯淡……这是元朝的风水阵,哪来的永乐钟?”
“我当然知道,只是比喻一下……但怎么这么大?”
“不知道……”
“王处长,会不会是镇墓钟?”左朋使劲的瞅,“但没听哪个皇帝的墓里出土过这种东西?”
别说出土,听都没听过……
王永谦仔细看了看:“吕院,会不会是哪座皇家寺院或道观的晨钟?”
“有可能,大钟寺的那些大钟大都来自于寺庙,包括永乐大钟也是……但只是可能……”
说了一半,吕本之又顿住:李定安扔下撬棍,拿着放大镜贴着钟壁,一圈一圈的转,好像在研究什么。
四件国宝,还是第一次见他看这么仔细?
心里一跳,吕本之捏住了对讲机:“定安,上面是不是有铭文?”
“对……”
“是什么?”
李定安直起腰,用力呼了一口气:“吕院,不是很全,我给你念一下:
仰冀明灵……鉴兹诚悃……
夙夜孜孜……不遑暇逸
物阜国安……普天孺慕……
稼穑岁登……仁周寰宇……
每念一句,吕本之脸上的肉就抽一下,当听到那句“仁周寰宇”时,一口老痰冲到了嗓子里。
他什么都预想过,甚至想过龙座、金銮殿的镇殿兽,甚至是皇城正门的匾,但就是没想到这件东西。
恍然间,他甚至生出和李定安一模一样的错觉:什么样的国宝,是不能出现在这里的?
霎时,他又猛的回头,看向城外的社稷坛和太庙:
唐代的城,唐代的钟?
原来是这样?
“吕院长……吕院长?”
吕本之回过神:“哦,王处长,你说……”
“吕院长,这口钟是不是很有来历?”
何止是有来历?
吕本之的神情说不出的惆怅:
“贞观八年,太宗(李世民)夜有所梦,谓侍臣曰:朕每闲居静坐,则自内省,恒恐上不称天心,下为百姓所怨。但思正人匡谏,欲令耳目外通,下无怨滞……这就是流传千古的《太宗自省》……
次日,太宗命工部铸钟鐻,悬于大明宫端门之外……知道钟鐻吧,不是普通的钟……《史记·秦始皇本纪》: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以表皇权……端门也知道吧?”
吕本之指了指古城,“午门之外,太庙与社稷坛之间……钟一响,长安城的百姓能听到,百官能听到,太宗能听到,李氏的列宗列祖也能听到,上天更能听到……”
这难道不是李世民想让百姓、臣民、唐太祖、列宗、以及上苍看看:朕才是对的……
但不对,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这口钟……
王永谦盯着内舱,眼皮不停的跳:国之重器!
其他人也一样,仿佛那口钟活了过来,耳朵被震的嗡嗡响,头皮上爬了好多只蚂蚁,酥酥麻麻:
大唐朝钟,镇国之器!
不是指现在,而是从它被悬吊于大明宫端门外的那一刻起……
而从此刻起,这件国之重器每一次展出,每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必然会出现一行特别标注的字体:
出土地点:大唐遗都。
发现者:李定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