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混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东西……那只鹰,它确实应该死。”伊路米歪着头,无神的黑色大眼显得他呆而无辜,“没有它以后,姐姐是不是可以试着爱家人——爱我们呢?比如说,我死的时候,姐姐也可以为我愤怒,为我难过吗?”
爱?
真好笑。
“现实世界”的妈妈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我死的时候你会不会哭?”
“如果有下辈子,还想和我做母女吗?”
我沉默了。
她冷笑,说我冷酷,哦,冷酷,和伊路米用的是同一个词,看来她没有说错,我是真的挺冷酷的。
“你真可怜啊,你为什么活着,你居然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你居然对爱没有任何憧憬。你是个怪物。”她说。
是的,我没有爱过人,我也没有憧憬过被人所爱,我是个怪物。
学生时代,第一次有人向我告白,我第一反应是莫名其妙。
那时我不好意思直接说“不用了,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连我这种怪物都知道说这话会伤人,于是我选择了沉默,对方把沉默误会成积极的含义,打了鸡血一样地不断向我送殷勤,抢着帮我做值日,擦黑板扫地什么的,周围同学纷纷起哄,这件事变成整个教室的中心,我越来越难以找到机会说拒绝的话,那肯定会非常非常难堪,我不想伤害他的,最终却以最伤人的方式结束了那段令我坐立不安的时光。
随着长大,我思考了很多,我想我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因为我太清楚爱的代价。
完全无私的爱是不存在的,连神,连上帝都做不到。
爱是有代价的,爱会伴随着期待。
上帝也会因为无法容忍满是罪恶的人间,而降下毁灭世界的大洪水。
爱是有代价的,爱需要积极的回应,不然就是不爱。
爱是有代价的,爱需要切实的证据,不然就是不爱。
爱是有代价的,爱需要自我的牺牲,不然就是不爱。
爱是如此珍贵,爱是如此高尚,爱是如此美好,得到“爱”,全世界便不再重要。
可能就是因为它太宝贵,所以得到它的代价也格外高昂,痛苦会与它如影随形。
患得患失,日夜思念,相思成疾。
而当你失去它,还将体会到与之相应的百倍千倍的痛苦。
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撕心裂肺。
我“现实世界”的父母最初是彼此相爱才结婚的,他们曾经热烈到为了反抗家庭的阻碍而一起轻生,后来,他们却成为了互相最仇恨的人。
虽然我只是旁观者,但我看到了,我听到了,我感受到了,我眼睁睁看着烟火短暂的绽放,然后沉入永远的黑暗。
离婚多年以后,我“现实世界”的妈妈说她居然梦到了过去热恋的往事,她为这份怀念感到非常恶心,说着,她哭了。
我说,我也记得,我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们一家叁口中午聚在一起吃饭,就在电视机前,一边吃一边聊天,常常不知不觉就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她很惊讶,又有点生气,说“这种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你爸爸那段时间正喜欢在外面胡吃海喝”,“这个家只是他回来睡觉的旅馆”之类之类的。
“……”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也许那确实是我的臆想吧。
我觉得我“现实世界”的妈妈很勇敢,我看过她暴跳如雷,我看过她声嘶力竭,我看过她以泪洗面,我看过她心如死灰……即使她遭受了那样的挫折与痛苦,依然希望我能够去爱。
所以我曾经抱有一点点期待,我不想重蹈她的覆辙,她也不想,我们一起商讨,一起评判,我成年后才小心地尝试恋爱,维持了数年,最后我失败了。
分手的时候,我一点也不难过,只是松了口气。
我想,我和她不一样,“爱”这种事不适合我。
“爱”不能让我感受到快乐或者喜悦,还不如存款的数字更令我有幸福与安心感。
因为爱是如此的虚无缥缈,难以捉摸,填不饱我的肚子,当它消失的时候,我得收拾行李,搬出同居的出租屋,再花钱租新的房子。
我和“现实世界”的妈妈,我们都没有属于自己房子,我们住在出租屋里。
没有钱的话,就交不了房租,我,我们将无处可去。
人死了以后要用的墓地,也是要收钱的,还要定期续费,不然就会处理掉。
是啊,没有钱,活着或者死了,都不会有容身之处。
有时候我很希望我是个男人,那我就不必太担心人身安全,可以租更便宜的,多人混居的房子。
比起奢侈又短暂的“爱”,我还是更渴望钱。
我没有钱,在这里,我还欠了揍敌客很多很多钱。
他们养育我,他们给我零花钱,都是需要偿还的。
“……”我会努力的,尽量努力。
是啊,其实我什么都没有,那只鹰其实也不属于我,它是揍敌客送给我的一份礼物,然后被另一个揍敌客夺走,算是还给他们了。
“……”我毫无感情地看向伊路米。
他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有些惊讶。
“姐姐。如果你实在是想念那只鹰……”伊路米想了想,“恩,你也可以像摸它一样,摸摸我的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