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问音插不进去话,蹲下来和他平视,默默听着。
“他去当伞兵,是因为伞兵每个月的补贴比步兵多七十五块钱,可能他们不要命地跳伞,就值这七十五块钱吧。”
“七十五块钱……”陈念用力掐着眉心,念了好几遍这个数字,冷笑一声,“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算的,这钱怎么还有零有整的呢。”
他几乎将自己的额头抓出了血痕,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反正,我不许他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陈念刚刚说了那么多,语调始终是飘忽着的,像是在对着一片空气喃喃自语,只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下子有了光亮,语气也充满了决绝。
程问音握住他的手,想给他一些力量,一遍又一遍和他说:“不会的,不会的那样的。”
不知不觉,天已经擦黑了,最后一抹晚霞也即将褪去。
陈念仿佛梦醒了一般,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松开程问音的手,又一次躺了下来,用掌心盖住了眼睛,说:“天要黑了,我想回家了。”
……
我想我哥了。
我想回家了。
晚上,程问音坐在沙发上回想陈念今天说过的话,越想越觉得难过。
十七八岁,应该是在专心念书,准备成人礼的年纪,可陈念却早早体会过了生活的苦,现在还因为战争,日日夜夜忧心着远在前线的哥哥,他唯一的亲人。
正想得出神时,程问音接到了一通电话。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一瞬间,除了电话线另一头的那个人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的手心在冒汗,是紧张,也是期待。
放下电话后,他把趴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宝宝抱起来转了一圈。
宝宝还迷糊着,两只小手茫然地抓了抓。
程问音“啵”地亲了一口宝宝的脸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脸颊都浮着一层幸福的红晕,“爸爸要回家啦,宝宝开不开心?”
第十四章
火车跑得比老奶奶走路还慢,时不时还要停下来,避让运送物资和弹药的军需专列。沈柏渊快被晃吐了,恨不得把脑袋拧下来抱在怀里固定住,解开一颗扣子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齐砚行,这人一路上没说过一句话,火车怎么晃都坐得端端正正的。
只是多看了齐砚行一会儿,他就感觉头更晕了。
齐砚行手里拿着的针线、棉花、花里胡哨的碎布条,怎么看都觉得跟他那张面无表情的渣男脸不搭,简直违和爆了。
“你又搞……”他好想把这些东西给齐砚行扔了,“你现在是搞副业,倒腾小玩意儿了是吧。”
齐砚行从布条里挑出黄色系的,神情十分专注,仿佛面对的是比精密武器更需要谨慎小心的东西,“上次做的玩具是木头的,太硬了,不过音音说宝宝很喜欢,我想再做个适合抱着睡觉的。”
“对了,宝宝现在会走路了。”
沉闷而悠长的汽笛声响起,火车又一次停靠让行,沈柏渊有一瞬间想跳窗,“我他妈知道了!你已经说过一百遍了!”
他又解了一颗扣子,往桌子上一趴,郁闷道:“老齐,你能让弟妹给我介绍个omega吗?求你。”
齐砚行正在穿针,头都没抬一下:“不能。”
一次就穿进去了,齐砚行眉间舒展开,总算分给沈柏渊一个眼神,并补充了一句:“叫他嫂子。”
沈柏渊:“……”
齐砚行的动手能力很强,虽然这算是他第一次做针线活,但他还是在火车到站前,赶制完成了一只绒布鸭子,里面塞满了软乎的棉花,很适合宝宝抱着睡觉,考虑到宝宝喜欢铃铛的声音,他还在鸭肚子里放了一只铃铛。
上次离开时,首都的天气才将将开始回暖,现在穿着军装却觉得这身衣服繁复闷热了。
齐砚行提着行李走在军部的林荫道上,下意识正了正衣领,即使觉得热也没有脱下外套,想让妻子看到自己状态最好的样子。
“上次打电话回家,发现我妈最近越来越记不清楚事了,”沈柏渊对母亲日益严重的阿尔兹海默症很是苦恼,“老齐你说我是不是该请个保姆,全天看着她?”
齐砚行半天不回话,步子还越来越快,沈柏渊刚想骂他没义气,抬眼就看见前面的转角处,程问音抱着孩子等在那里。
“……行吧。”
沈柏渊把骂人的话咽下去,拍了拍齐砚行的肩膀,“我先回家看我妈了,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团聚。”
说完就从另一条路走了。
程问音把宝宝放下来时,宝宝还有点不高兴,皱着小脸,要哭不哭地抓着程问音的衣服,还想要妈妈抱。
程问音指着前面,和宝宝说:“宝宝快看那是谁?”
宝宝是睡到一半被叫起来的,起床气还没消,这会儿正抱着程问音的腿,委屈地哼唧,说什么也不肯自己站着。
“是爸爸呀,爸爸回来了,”程问音蹲下来,拍了拍宝宝的屁股,耐心地和他耳语,鼓励他自己走过去,“宝宝快去找爸爸,自己走过去。”
十几米远处,齐砚行也蹲了下来,朝宝宝张开双臂。
宝宝一边盯着他看,一边咬着拇指,似乎在判断这个人是不是爸爸。
程问音听到宝宝在小声念着爸爸、鸭鸭,明明是已经认出来了,却像是在闹脾气一样,就是不肯往前走一步。
“爸爸给你做了新的小鸭子,宝宝不想看看吗?”
宝宝捕捉到最喜欢的词语,似乎开始动摇了,程问音又拍了拍他的屁股,夸他是最棒的小宝宝,这次他终于迈开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