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他像野犬一样彷徨,跌跌撞撞游走在生死边界,只为寻得一个答案。回过神来,他盯向空荡荡的掌心,试图看清直面死亡的自己抓住了什么,却只看到满手温热鲜血,那里照旧空空落落,空无一物。
他又带着友人的遗愿走向光明,自此将嬉笑浪荡假面牢牢扣在脸上,哪怕心底哭得再难看,也要装出无所事事的模样。
他无法融入新的落脚处,那里还算合适,却也寻不得他真正想要的。好在同僚们都是好人,不会过问他的内心,日子虽说过得空洞,但大抵还算自在。
直到他又一次跟魔人交手。
太宰治没有思考过倘若两人立场相同这种不可能存在的假设,同类相斥,他们只会两看相厌,强行待一起只能是虚与委蛇。
这点早在涩泽龙彦来横滨时验证过了。
思来想去,他们从来都是打着再虚假不过的腔调,言语间一次又一次交锋,短时间说不上谁胜谁负。但长远看,似乎是喜欢拿自身安危当筹码的他稍占上风。
太宰治在骸寨死过一次,魔人亲眼看着他被捅的,神色玩味。那次是他赢了,但紧接着没多久,两人在阴暗小巷的下一次会面,魔人发现了他喜欢拿自身赌的行径,一枪过后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反倒是事件尘埃落定,在咖啡厅的又一次会见让他情绪波动更大。
那时的太宰治,依旧没有想过两人不再针锋相对的可能。
直到他们双双进了监狱,悠闲地在狱警监控下下棋。
之后的事无需再提。
太宰治的世界被撕裂了,一束毫无礼貌、甚至算不得温暖的光,强行落入他紧锁的心扉。
他嫌弃过、犹豫过、更逃避过,最终看清自己的内心,决定就这一次主动。
这份陌生的感情,不就是他苦苦追寻却求而不得的东西吗?明明在这么近的地方,触手可及,甚至无需自己强求,只要握住一只冰凉的手,就能得到一切。
但他没有抓住。
再也抓不住了。
相比起枯燥无味的往昔,太宰治的后半生可谓精彩纷呈。
他知道自己疯了,疯的彻底,却会在难得神智清醒的夜晚,以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抱住膝盖,沉浸入无尽黑暗中不断质问自己,问这一切是否值得?
太宰治也不知道。
他比谁都期盼死亡,却比谁都活得长久。回过神来,他也会讶异自己居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好在,一切要结束了。
太宰治闭上了眼。
他听见布料摩挲的声音,有什么人,踏着清脆而踌躇的步伐,在他身前停下。
你在啊。
太宰治抬抬眼皮,有气无力应声。
不用想,这种时候还留在城堡内的只会是米哈伊尔。他对着个替代品没多少情感,尤其是彻底清醒后,只当自己魔怔了一场。费奥多尔那边篡夺本源后,他本该就此作古,却不知为何同样苟延残喘到现在。
不过这样也好。
本源彻底转移,如今的你我,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太宰治低语着,不愿去看对方表情,只是有气无力地上下阖动嘴唇,想做什么就做吧。
最后能让你解开执念,也不算坏。
米哈伊尔是他塑造的完美幻影,是强行堆砌而出的感情,他深深的沉醉过,又在最后时刻清醒,将之弃若敝屣。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能满足他就满足吧,也不算走的凄凉。
出乎意料的是,米哈伊尔没了动作。
他就那样定定站在太宰治面前,微微弯下腰,温热呼吸散落在青年面庞,却没有任何报复性举动。
仇恨、愤怒、扭曲到极致的爱意,太宰治思考过所有可能,唯独没有想过,站在面前的人根本不是米哈伊尔。
我忘记了很多。
他听见那个人开口,声音如大提琴般低沉婉转,仿佛流淌着永无止境的哀伤。
长久以来,我的意识昏昏沉沉,像生活在封死的罐子里,我在里面,你在外面。
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那些画面太模糊了,模糊到根本看不清内容但我知道你在哭,很难过。
他冰凉的指尖抚摸上太宰治轻颤的眼睫,继而划过面庞,动作轻柔不已,仿佛他面对的是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
太宰治亦有所察觉。
那一瞬间,他浑身上下每一处细胞都叫嚣着衰竭,中枢却迟迟不愿下达道别指令。太宰治强撑开模糊的眼,哪怕满盈的泪水早就让他无法看清,他还是拼尽全力,试图将那人的面庞牢牢印刻在灵魂深处。
所以?
他颤抖着开口,声音哽咽,短短一句话,饱含有多少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米哈伊尔抱住了他。
他迫不及待描摹着怀中人的眉眼,轻柔的吻细细密密落下,有一件事例外我一直欠你一个回答。
愿意和我殉情吗?
太宰治终于看见了。
是那个人。
不再是梦绕魂牵的幻影,他就站在这里,嘴角噙着一抹温柔到令人落泪的笑。
他同样破涕为笑。
好啊。
岌岌可危的结界坚守到生命尽头,败于不断加强的水压,轰然破裂。海水自四面八方涌入,毫不留情侵占城堡最后可供人生存的空间。
但那里早就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遥远的时空,强行减缓后的时间重新流动。从东京铁塔一跃而下的青年笑容恬静,张开双臂,奔赴向他深爱的人。
再也无法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