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好。”
褚秀才打开纸张,认真来看,只看了第一句,登时露出惊诧之色,忍不住瞄了陈晋一眼。
陈晋问:“此诗可好?”
褚秀才的脸色却显得古怪,连忙干咳一声,应道:“挺别致的。”
顿一顿,忍不住问:“公子,你确定交这一首?好是好,但未免太短,恐怕被人看轻。”
诗词作品,篇幅占据着不小的权重,短小字数少的,就算写得不错,也难以获得青睐。
陈晋回答:“短有短的好,只写出这一首,没法换其他的。”
“那好。”
褚秀才拿着这篇小诗,和自己的叠在一起——按照规定,散人只能选一篇代表作交上去。
这是减少评委工作量的意思,否则一人交几篇,甚至十几篇,可没法看了。
要知道这文魁大赛,既不限定主题,又不限定题材,还不限定旧作新作,照单全收的话,岂不要堆成山了。
根本没那个必要。
有无诗才文采,水平优劣,一篇足矣。
对此褚秀才举双手赞同,反正他只能交出一篇,像宋甲准备了三篇,却是白忙活了。
……
“哥哥,我觉得你应该交那篇《咏梅》的。”
在群英社的席位上,程艾说道。
程明认真回答:“小妹,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咏梅》虽然也是我的得意之作,却不合时宜。”
程艾问:“可规定上没说限定时令之类。”
程明一副洞悉一切的模样:“那些规矩是摆在明面上的说法,暗地里肯定另有讲究。你想想呀,一夜之间,王氏诗社联合各家,举办这么一个文魁大赛,弄出偌大声势,岂会轻率随便?我深思熟虑过了,终于得出个结论:没有限定,恰恰是最大的限定。”
程艾听得有点稀里糊涂:“所以呢?”
“所以参赛之作最好要与时令密切有关系,当今八月尾,却也是中秋没过多久的,故而要写月。又以文庙冠名,自然离不开圣人典故,神庙颂赞了。”
程明说得头头是道。
这一下,不但程艾觉得有道理,周围的人听到,都觉得大有道理。
诗词文章,有个重要原则,名为“合时事”,说白了,叫做“风口潮流”。好比同一篇诗文,如果在不同的时间内写出,效果很可能是两回事。
程艾说:“哥,这就是你把最新写出的《文庙赏月赋》交上去的原因?”
“当然。”
程明有些沾沾自喜,他这篇新作固然写得较为仓促,并不算好,但切题呀。而且是用诗社的名义,可以直接递交到评委们的手上,只要被看中,魁首自不敢去想,能得个优秀,就心满意足。
……
看到回来的褚秀才唉声叹气,陈晋不由问:“怎么啦?”
褚秀才苦着脸道:“公子,我们都失策了。”
当即把从程明那里听到的分析说了出来。
陈晋哑然失笑:“姑且不说此番言谈有没道理,就算让你提前知道了,让你来写,你可否写得出来?”
褚秀才想了想,摇头道:“一天功夫,我写不出,即使勉强来写,也会写得一塌糊涂。”
陈晋一摊手:“所以有什么好懊恼的。”
褚秀才讪然道:“虽然明知道无法突围,但始终心存一份奢想。”
他所说的“奢想”,其实与“妄想”差不多,但非修行中人,相关的感受影响就没那么深了。
……
相比一楼,画舫二楼坐着的人要少得多,从他们的衣装打扮来看,明显要比下面穿襕衫的秀才高一档次,其中不乏举子。
俗话有说:金举人银进士穷秀才。
居然把举人排在进士之前,足见一斑。
倒不是说举人身份比进士富贵,而是考举人的难度要比进士高得多,更为艰难。
用数据陈列,如果说考举人是百里挑一的话,举人考进士则变成了十里挑一这样。
在前排,摆一张宽大的木桌,桌边坐七人,有男有女,男的大都上了年纪,须发白,其中较为年轻的姜有成颇为显眼。
这位同文会的四大名使,到了船上,身份霍然一变,居然成为秋月楼分场的初审委员。
如果这样的事情传扬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随着一声铜锣响,有健仆提着大口的箩筐上来了。
箩筐内装满文稿,都是刚才在一楼收取到的,全部倾倒在木桌上,顿时堆积起一座小山。
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摇头晃脑道:“笔墨如山,依老夫看,尽皆砂砾,不见玉石。”
另一个短须老者附和道:“然也,真正的水平之作,早送到文庙之内了。”
姜有成忽道:“两位老先生请勿过早下定论,大浪淘沙,说不定能淘出金子来。”
山羊胡老者看着他:“阁下眼生得很,未请教?”
“某姓姜,名煜。”
“姜煜?”
老者一脸茫然,并未听说过此名,不知秋月楼的老板从哪请来的人物。
但也不奇怪,江南偌大,文化丰盛,儒士甚多,想要闯荡出名头相当不容易。相互之间,除非是在一个圈子里的,否则也不会熟悉。
“时间紧迫,各位请开始审阅吧。咱们秋月楼的呈交名额只得十篇,为数不多,但正因为如此,更得看仔细了,勿要沧海遗珠。此事事关秋月楼名声,还请大家多加费心。”
说话的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正是秋月楼的老板姬三娘。她虽然年过四十,但说话的语调仍是娇滴滴的,顾盼之间有媚意流转。
在前不久结束的十二金钗评选中,秋月楼费了偌大功夫,最后却无女入选,着实跌了颜面,并导致声名大损,行情受累,好些贵客不再上门来了。
她们这行当的,可不是只做皮肉生意的娼妓窑子,而是要走高端路线的,必须有清名美誉才行。
名声离不开人捧,吹拉弹唱,要赋新词,都得找人来写。
今晚的文魁大赛倒是个机会,那么多文人士子汇聚一堂,如果能发掘出一两篇佳作,那秋月楼也能借此沾光扬名。
不过姬三娘心里也明白:机会渺茫。
基层的读书人成色摆在那里,想要寄望他们突然开窍,文思泉涌,写出传世名作,根本不可能。
也就是存一份不甘心的奢想罢了。
其实,我也有一份奢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