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是你?」我和姚静芝同时惊叫。
「你俩认识?」秋菊生这个神经病,明明大热天还耍帅穿皮夹克,半长黑发绑在颈后,以前小时候总是被我嘲笑是蜡笔小新的一对眉毛很明显。对于我和姚静芝彼此认识感到讶异。
「碰巧遇到过。」我承认。却不敢坦白还曾经对姚静芝有过性幻想。
「李先生就是你说的好朋友好麻吉?」姚静芝蹙起眉头。
「难道他对你有过什么不礼貌的举动吗?」秋菊生帮姚静芝拉开椅子,邀她坐定后继续说:「如果真的如此,我代他向你道歉。这傢伙从小就自闭内向宅得很,整天只知道写小说,根本不事生產是个米虫社会败类残渣。」
「欸欸欸,我还坐在这里。听得见你的称讚,字字句句都很清楚唷。」
「不客气。」秋菊生笑瞇瞇在我对面坐下。
「谁谢你了。」我气得头顶生烟。
「你们两个看起来感情真的挺好的。」姚静芝微笑的样子很好看,从洋装七分袖露出来的手臂洁白无瑕,我得耗费许多心力才有办法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没办法呀,大概是前辈子欠他的。」秋菊生拿起菜单,跟姚静芝肩并肩碰在一块儿,坐得很近讨论食物内容,看得我超嫉妒的,再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来当蕾丝边电灯泡。
「我要吃牛排。」我一边收拾笔电,一边跟秋菊声说。
「你白痴喔,牛排又喷烟又溅油的。不准!」
「可是我就是想吃牛排啊。」
「不然,点瓷盘牛排好吗?比较不会像铁板油煎牛排那般味道浓重。」姚静芝建议。
「好主意。」秋菊生朝姚静芝开心地拍拍她手背。「抱歉呀,还让你帮忙照顾。就说了这傢伙不可救药是个白痴宅男,什么也不懂。尤其在女孩子面前,老是窘迫得像根木头,站在那边只知道挡路。」秋菊生瞥我一眼,又追加一句,「或是只知道呼吸空气水分,进行光合作用。」
姚静芝噗哧笑出来。我訥訥放下凑在嘴边的水杯,转头怒瞪秋菊生。这傢伙得意洋洋朝我拋眉,好像是在无语表示你给我瞧清楚了,追女孩子就要这么风趣才是王道正解。
「其实我觉得李先生很厉害呢,还会写小说。」
「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我解释姚静芝是我前阵子出游,借住民宿女主人女儿的学校老师。
「可恶,竟然比我还先见到美女本人。」秋菊生抽出桌边木罐内的包装牙籤朝我掷来。
「我也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再见到姚老师呢。」我闪开牙籤攻势。
「李先生还欠我一样东西呢。」姚静芝拿起水杯喝一口,倩笑对我说。
「嗯?」我心脏大力跳了一下。
「不是约好了要来班上跟同学介绍写小说?」
「喔,是这个唷。」我搔搔脑袋,「真是抱歉,回到家以后就一直忙着写新故事。忙到忘记还有这件事情。」
其实我这几天刚好杵在控制不住思念玫琳与勒令自己将她遗忘的矛盾之中,小说什么进度迟滞不前,以往顺畅写作那股傻劲不懂为何忽然间消逝。曾经衝动到翻出行李箱打算再度拜访玫琳,看看能否以诚意打动这个既开放愿意投入我怀抱,却又极度矜持不肯向我敞开心怀接纳爱情的女子。临出门前,捉住门把不敢放手,深怕自己再度遭受到伤害。
秋菊生看看我看看姚静芝,靠着椅背微笑起来,眼睛下方挤出两泡卧蚕。糟糕,根据我对秋菊生多年来熟识她一举一动背后意涵,此时秋菊生脑袋里肯定在筹划什么奇怪的鬼主意。而且绝对是对我有害的,会让我很悲惨,悲惨到除了找秋菊生诉苦外无人能讲的坏事。
这类可怜的经验已经不只一次了。光是随手掐着指头回想,呃——小学二年级时她骗我校园种植的茶花很好吃,结果害我被老师罚站;小学四年级时说女生厕所马桶比较乾净,叫我趁上课时间没人去女生厕所大便;小学五年级说隔壁班班长喜欢我,要我跟她当面告白;小学六年级满练义气说会陪我出面一起对付学校里出名的恶霸,结果背着我一溜烟跑掉,害我被揍得我妈差点认不出我来。点点点,andsoon,族繁不及备载。
想起这些不堪回首往事,我满脸恨意瞪向秋菊生。这个可恶的傢伙,不晓得现在又打算怎样害我。
听着秋菊生跟姚静芝聊天话题,才知道她们两个在网路某个LGBT性别平权论坛,因为争论有关女权运动而认识。
「可是女权跟LGBT没有关係不是吗?」我忍不住插嘴问。
「在某方面,这两个运动目标是一致的,但在其他部分却经常彼此矛盾。」秋菊生不太愿意跟我详细解释,挥手随便讲讲似乎打算就这么打发我。
「女权运动目标在于打破性别刻板印象,从女性观点争取与男性平等竞争机会。但这里所谓的『女性』遇到LGBT跨性别者,在本质上產生定义矛盾。」姚静芝好心说明。
我摇头表示不懂。
「这么说好了,一个拥有男性生殖器的女性,若同时心理层面为女同性恋与另外一位女性发生性关係,她们两者间的关係究竟应以纯粹女性角度视之为异性恋,还是该撇除实际生理仅就心理探讨。」
「等等等,」我皱眉试图理解姚静芝说的案例,这到底是甚么跟甚么呀。「你是说一个男的,以为他是女的,然后觉得自己是同性恋喜欢上女生。这不明显地就是一般男女恋爱嘛。」
「拿我来说吧,我不否认自己是个女性身体男性心理的跨性别者。如果今天我说喜欢李大同,」秋菊生作势乾噁表示极度嫌恶这个想法,「那么我就是恢復异性恋吗?还是男同性恋?换句话说,如果我今天喜欢的是姚静芝,这便是异性恋吗?还是该说我是女同性恋?」
「好——吧,我大概听懂你们在说的问题。可是这跟女权运动又有什么关係?」
「部分女权运动支持者认为,若混淆性别后,其争取的女性平权议题会被削弱关注。譬如说,跨性别女性——生理保有男性生殖器的自我认同女性——可否参与女性平权活动?」
「当然可以啊,女性平权又不只是女人的事情,这是普世标准,所有人类不管男性女性都可以参与讨论的公眾议题。」
「你思想很开明,但女权运动多年来遇到男性扞格阻碍,对于传统男性参与组织运作经常抱持不欢迎的态度。此种立场与跨性别主义產生牴触,对于跨性别主义者而言,只要内心觉得自己是女性即是女人,与出生阶段生殖器官完全无关。女权运动倡议者这类自我限囿作法只会让女权主义沦为政治打手,一点也没有性别无涉(gender-free)的自由开放。」
我叹口气。
「这事情好像变得很复杂,难道不能不管男性女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你要同性恋只要你开心就好;你要争取自身权益就去争取。大家都是在进行一场革命,试图改变千百年来人类社会的桎梏,为什么会搞到内部矛盾这番局面?」
「嘿,光是你这样的墙头草两面倒说法,就会遭到极大程度的抗辩与指责唷。」姚静芝摇头一副不以为然。
我还打算继续说,刚巧服务生送来牛排打断我的说话机会。
「欸,你今天很安静唷。」我嘴里嚼着大口牛排,好奇问秋菊生。「很不像你。」
「没有哇,就觉得很想多听听姚小姐的观点。她外表看起来文静,但争论起来一点也没跟你在客气的唷。」
「你觉得秋菊生这人怎样?」我转头去问姚静芝,很好奇她在知道秋菊生的生理状况后还愿意出来跟她会面,究竟是怎么想的?莫非姚静芝其实是女同性恋?如果如此那就真的是暴殄天物,浪费这么漂亮美丽的一位好女子。
「秋先生——」
「你叫她秋先生?」我差点噎到,打断姚静芝话头问。
「这有什么问题吗?」姚静芝挑眉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