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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饮杯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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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饮杯中月、贰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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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慕珂原先还有点紧张,看到明蔚那态度反而有点想笑,跟着也自在了不少,他知道明蔚最讨厌被束缚,能以寂明馆的名义做出承诺,让他很意外,也自觉又欠了明蔚不少。

沉孟珂面无表情的起身看着他们,雍容优雅的迈开步伐,内侍有些惶恐慌乱的随侍在侧,她徐徐踱至阶下和明蔚平视,再看了眼杨慕珂、柳青禕,目光最后落在杨雿熙那儿问说:「你,还记得我么?」

杨雿熙正低头揪着儿子衣摆玩,她察觉有人跟自己讲话,抬头望着走近的沉孟珂。她觉得眼前的女子真好看,又俊俏又英气,眉宇间的神韵跟耳朵都和儿子有点相像啊,这么一想她的脑海闪过一些破碎的记忆,她皱眉打量对方,双眸微亮,之后表情又变得有些复杂,既欣喜又恐慌,混乱的心情让她怯生生退到儿子身后回话:「我们见过是么?可能有点认识吧?我好像认识你,可是你不是变成鬼了?你怪我都不去找你是不是?」

沉孟珂在柳青禕的信中得知天人受创痴傻的事,她不敢确信那个天人就是自己所找的人,现在能再与之重逢应该要欢喜的,可是她没想到对方已经变得痴傻,即使傻了也没忘了她。她紧抿唇望着杨雿熙,压抑着内心所有激荡的情绪,连发声都艰难。

杨雿熙揪着儿子背后衣服低声哭泣,挥着一手想将幻影赶走,她语无伦次喊着:「不是,不是你,我真的找很久了,只差没下幽冥去找了,是你不肯回来,你不要我了,啊啊啊──」她弯下身发出悽然哭喊,像是正在承受无尽的痛楚那样晕厥了。

杨慕珂及时转身抱住母亲,神色狐疑的看向沉孟珂。

内侍见状又斥责道:「大胆,怎可直视女皇!」

沉孟珂抬手说:「没关係。」她朝杨氏母子走近一步,问:「你真是她的儿子?」

杨慕珂点头反问:「陛下与家母相识?」

沉孟珂微啟唇,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回头令内侍安排地方和他们再商议要事。

柳青禕看得一头雾水,传音问明蔚说:「你不纳闷他们怎么回事?」

明蔚一脸波澜不兴的回应:「只要他没事,我就没事。」言下之意,杨慕珂平安无事就好,其他的事他都不在乎。

他们从大殿挪到较小却隐密的议事厅,这里摆设不多,格局简单,不容易藏人偷听,四周都有禁军守卫。沉孟珂还是下朝后的打扮,素雅的一袭深蓝常服,头发也是挽了简单的发髻,她到主位入座,食指在案上点了几下,内侍上前稟报说:「陛下,人都到了。杨夫人也醒了。」

「嗯。你先下去吧。」沉孟珂让内侍出去,内侍刚想讲点什么就看到她微微蹙眉,立刻称是退出厅外。

内侍一走,沉孟珂就绕过书案走向杨雿熙轻唤:「小熙,你不记得我了?」

「不要。」杨雿熙吓得躲到儿子身后。

沉孟珂无奈看向柳青禕说:「她就是我曾和你提过的,不管试了什么法子也找不出来的人。」

柳青禕恍然大悟:「原来陛下要找的天人,就是这一位啊。怪不得,寻常法术跟法器在人间是无法追寻天人踪跡的。」

明蔚问:「陛下和杨雿熙是怎样关係的旧识?」

杨慕珂同样疑惑:「是啊,陛下与家母是什么关係?」

沉孟珂嘴角轻扯,表情沉鬱苦闷得笑不太出来。她说:「私下里,你们也不必这样叫我,把我当普通妇人,喊我沉二娘就好。

这事说来话长,不过简单来说,我和小熙曾经相识相恋,互许终生,她为了我也决定不回天人屿,我也不再和从前那些孽缘纠缠,我和她打算躲在人间过寧和平静的日子。」

柳青禕插话说:「那么小杨不该喊你沉姨,而是喊你娘亲吧。」

杨慕珂茫然、错愕,没想到自己会有两个娘亲?他问:「可家母说我是她亲生的,难道是她搞混了?还是说,我是你们捡来的?」

沉孟珂摇头,杨雿熙从后方抱紧杨慕珂说:「不是不是,你是我辛苦怀胎生的啊。我的宝贝儿子,我的命。」

沉孟珂继续讲:「不错,你的确是小熙生的,是她藉秘术和我俩的精气血所怀上的孩子。那时我们还以为会生下女娃,不过这名字也适合你,所以就没改了。那段日子真的很幸福,我和她轮流照顾、陪伴你,总以为这种日子可以天长地久。

可是后来我到外地採买时出了意外,几经波折回来后却发现小熙跟你都不见了,那个家再也盼不到家人回来,我连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晓得。

我害怕她和你回到天人屿,或出了其他意外,没找到你们又无法死心,可是漫无目的要找到几时也不晓得,我试过不少法子都没用,天天以泪洗面。」

沉孟珂叙述过往时,温柔而平静的望着杨慕珂和他身后的女人,讲到这里她停下来缓了缓,接着道:「我这样的煞星,离开小熙就无法和谁长久相处,我也怀疑是自己又剋死了小熙和孩子,越想越悲慟,就有了轻生的念头。我是在西盛国遇见小熙的,所以想着要回到从前和她邂逅的地方,结束在祇里城郊的山林里也好。但那时却碰上一群盗匪,差点遇害之际被先帝救下。之后的事,你们也许听说过不少流传的说法吧,我后来嫁给先帝。

我想,西盛国的国力鼎盛,又处在特殊地域,总会有更多办法能找出你们母子。」

杨慕珂注意到她说话时指尖颤了颤,接着慢慢握住双手,或许是努力压抑情绪讲出这些事,所以也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里,而且她说话时慢慢转身侧对着他们,应该是不想让母亲感到不安害怕,但偶尔仍会用眼尾偷偷睞一眼他身后的母亲。虽然他一时还接受不了自己真的是没有父亲,而是两个母亲的事实,但看到沉孟珂如此小心翼翼对待杨雿熙的态度也有些不忍。

沉孟珂简略的交代往事,柳青禕再次提出来意:「既然这样,你愿意借龙莲灯么?虽然不晓得召来天人是否就能令杨夫人好起来,可是任由她这样痴傻下去也不好吧?」

沉孟珂苦笑说:「我苦寻不得的人终于回来了,我当然要帮你们。不过就没别的办法了?我只是有些担心……」她怕杨雿熙被带回天人屿。

柳青禕为难的浅笑说:「这样对杨夫人比较好,虽然她是天人,但我也不晓得她在人间还能像这样活多久,她现在只是凭藉天人的体质撑着,在这人间也无法修炼。

除此之外,下界要前往上界都是极为困难的,我们没人能带她去天人屿求医。上界往下界的限制却相较的少一些,就好比人间的生灵死了自然就能去到幽冥,可是幽冥的人要上来这儿却相当不容易,除非有通鬼之术。而我们凡间生灵要前往上界也很难,除非修炼成仙。

天人屿的人能用界玨前往其他境界,界玨在那里不算稀罕的东西,但它毕竟是天人之物,许多年前有过传闻,说有天人遗落的界玨现世,我猜那该不会也是杨夫人掉的?」

「只是不知今在何处。」杨慕珂思忖道:「要是有那个,也能让母亲回天人屿吧?」

「八成是在灵素宫,宫主那里。」明蔚忽然语出惊人,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冷静说道:「要不然他那么执着寻找天人是何故?大概是想知道怎样驱使那块界玨,好令自己一步登天。」

既然取得界玨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沉孟珂认为也没必要捨近求远,但她仍有所顾虑:「召来的天人万一是小熙的仇敌怎么办?」

柳青禕还未开口就听明蔚接话说:「相传天人屿是个与世无争的美好地方,所以不必太担心传阵召来的天人会对谁不利。再说,天人是比凡间生灵更接近仙神的存在,生来就有惊人的力量,即使担心也没用,眼下只能选择要不要赌一回。」

杨慕珂朝沉孟珂拱手拜道:「求陛下帮帮我母亲。」

沉孟珂接住杨慕珂的手,涩然允诺:「我自会竭尽所能帮她,她是你亲人,也是我最在乎的人。你不必这样求我,毕竟我……也是你的母亲啊。」她抬手想碰杨慕珂的脸,不过彼此终归是没怎么相处过的陌生人,她心中满是愧疚,最后只是轻拍杨慕珂的肩膀。

杨慕珂感觉出沉孟珂在克制心情,但他心里多少也有些顾虑和徬徨,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又一次向她道谢。那句母亲,他现在还喊不出来,心里有些尷尬。

「我会亲自去取龙莲灯。」沉孟珂心意已定,她对柳青禕和明蔚说:「方才你们提到了灵素宫的那位,虽然西盛国与潢山那里素无交集,但盛如玄的作为近年来实在有些古怪,为了避免那位会因界玨来寻天人,在佈阵期间我希望国师做好准备。」

柳青禕自信满满的昂首道:「陛下不必担心,我已经找了帮手,他们很快会来到祇里城会合。」

沉孟珂又指示道:「不只是他们,也得防着天蘅教。」

柳青禕想起从前吃过的亏,眼神阴冷,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领命。虽然西盛国并未在表面上严禁天蘅教,但也透过不少方式防范其势力拓展及渗透,毕竟天蘅教早已不是最初那样正派,却仍打着正道名义做尽齷齪勾当,西盛国也与邻国私下结盟,扶持其他门派势力暗中排挤天蘅教,除此之外也训练不少人潜入天蘅教,试图从中改变或瓦解。

谈完正事,沉孟珂又对杨慕珂关心道:「如今你和小熙住在哪里?过得怎样?」

杨慕珂望向明蔚,明蔚代他回答:「他们母子如今住我那儿,屋宅里外都有结界,不必担心邪祟侵扰或寻常咒术偷袭。」

沉孟珂感慨说:「如此甚好。我虽然也想接你们母子进宫,就近照顾,不过我登上帝位不久,前朝后宫的情况也难以明朗,若贸然接你们过来只怕会害了你们。」

杨慕珂反过来安慰她说:「我们明白,你不用太操心我们。我会照顾好娘亲,明蔚那儿很安全。」

沉孟珂对明蔚说:「就拜託你照顾他们了。有任何需要都向国师说吧。」

杨慕珂想起了什么,取下掛在身上的护身符递给沉孟珂说:「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这个,这是娘亲后来帮我作的。娘亲,可以么?」

杨雿熙怯怯探头看他手里的东西,又看向沉孟珂,向她囁嚅道:「你跟孩子抢什么呢?你想要的话,我再做一个给你就是了啊。」

柳青禕伸手向杨慕珂借了护身符看,眼睛一亮:「哦,这护身符可是好东西,就算内容和一般人做的差不多,不过出自天人之手嘛,效力可不一样的。」

沉孟珂并没收下护身符,她从杨雿熙那儿收回目光说:「我会再和国师看好日子和时辰行事。」

柳青禕应和:「到时再由我联系诸位。今日就先这样吧?」

柳青禕原路送明蔚他们一行出宫,离开时杨雿熙又好奇回望了沉孟珂一眼,杨慕珂牵着母亲的手轻声问:「还有话想和她说的么?」

杨雿熙摇头,沉默了会儿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这里有点难受。」她拍了拍心口低喃:「有点难受,看到那个人我觉得难受。可是看不到了也难受。」

「娘亲?」杨慕珂发现她在掉眼泪,赶忙拿出手帕给她擦拭,没想到杨雿熙突然像个孩子般皱起脸大声哭出来,柳青禕也被吓了一跳,明蔚出手点了下她的眉心令她昏睡过去。

明蔚是他们之中最冷静的,他道:「我们先回去吧。等国师消息。」

***

盛如玄的居处在璜山之巔,云雾终年繚绕,寻常人想像不出要怎样在嶮峻山岭上筑起这些楼阁亭台,但对修真者而言并不费什么工夫,难的是要躲避修炼途中的各种灾劫。

前两日蓝晏清还带领一批灵素宫弟子到稍远的小国帮忙凡人解决邪祟引起的祸患,那是给新进弟子的一个小歷练,那些新来的早早就回来灵素宫,蓝晏清却是昨晚才归来。盛如玄召他过来,看他脸色苍白得有些难看,还没开口问个明白,就听他自己坦白道:「师父,我见到盛雪了。」

蓝晏清负伤,他不敢曝露太多,但是再次失去小师弟让他陷入莫大的恐慌,他认为师父总不会又一次误杀小师弟,他现在只能求师父帮忙,才能尽速寻回小师弟。

盛如玄略微迟疑,但他没有怀疑蓝晏清,而是接着问:「那么,他身边可还有别人?」

蓝晏清摇头:「我和师弟们办完事以后,相约在晋国的月湖城会合,那时我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接着心有所感,就在人群里发现小师弟。他一个人在街巷里窜,我想带他回来,被他逃了。」

盛如玄听到这里有些起疑:「他就算没死也应该毫无修为,还能从你手中溜了?」

蓝晏清落寞道:「正因如此,我对他太过疏忽大意,一时不慎才被他跑了。」

盛如玄叹气,走到外面宽敞露台上,云雾不时漫过他们的衣袂,足见此地灵气浓重,他抬手一挥,半空闪现出一道光弧,空中出现一面巨大镜子,镜中显现出世间某处景象,宛如海市蜃楼。

那景象是在一座城里,看似一望无际的铺砖大道上有几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蓝晏清望着空中出现的几人,暗自惊诧:「他们……」他一眼就认出镜中的小师弟,盛雪和一位少妇牵手走在一块儿,有个红衣少女走在前头,那少女白发蓝眸,那样貌并非世间罕有,但他记得那是从灵素宫逃跑的白狐妖魔,十多年过去了,她没什么改变,而最后方也有个白发蓝眼的男子,正是以前为了小师弟而潜入灵素宫大乱的傢伙!

盛如玄挑眉:「原来还真的活着啊。」他当初令人弃尸,后来也曾试着再用昭明宝镜找寻过盛雪,但什么也没照出来,所以他才以为盛雪死透了。

蓝晏清看师父若有似无的瞇眼,像看中猎物的神情,却是紧盯住小师弟身旁的少妇,于是故意问:「师父,那女子就是你要找的天人?」

「你知道?」

蓝晏清有些不安,垂眼低头回应:「过去的事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我只是想把小师弟找回来。」

「然后呢?你也瞧见他与一伙妖魔为伍,早已不当自己是灵素宫的人,你还想他做什么?你娘亲肯定不乐意看到你这样。」

蓝晏清心中一痛,小心翼翼探问:「娘亲她还好么?」

盛如玄温雅浅笑:「她很好。有空的话,我也能让你去见一见她。」

蓝晏清的头又垂得更低了,他知道那是一句虚言,以前盛如玄也常这么讲,但从没实现过,当年和母亲相认后就再也没相见了,他没想到那竟是唯一一次母子相见,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藏着恐惧,不敢要求见袁緋缨,总觉得一旦见了面说不定又要发生什么令他难以接受的事。

「你看,你的小师弟气色不错啊。」盛如玄的声音将蓝晏清的思绪打断。

「盛雪?」蓝晏清再次望向空中映照出的景象,那四人来到一辆马车旁,小师弟先让少妇上车,接着白发男子对他的小师弟微微一笑,小师弟也回以浅笑上了车,白狐少女站在大道上目送他们三个乘车离开,不久后景象忽然变矇矓。

盛如玄一手朝天虚拢拳头,把昭明宝镜收回袖里说:「看来他们附近有灵兽或带了什么东西,宝镜没办法再继续照出盛雪的情形。不过看来他的确活着,而且有安定落脚的地方。」

蓝晏清问:「爹知道他在哪里?」

盛如玄轻嗤一声,笑道:「这时才肯喊我一声爹。

虽然无法再照出什么,不过宝镜能带我们找到方才那地方。」盛如玄一弹指,光点射出长弧拋向天际,指向遥远某处。他说:「我的一缕魂识随宝镜光芒找去了,你去准备准备。」

蓝晏清看他势在必得的表情,也跟着信心大振,虽然有点不安,但他一心只想把小师弟带回身边,别的都不愿再去想了。

盛如玄斜睞他一眼,有些阴冷的牵动嘴角笑说:「安心吧,我不会再伤你的小师弟,他是你的。我,只要他身旁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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