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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饮杯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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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饮杯中月、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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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素宫的人几乎都集合到大殿里,阶下佈有多重咒封的笼里关着一名重伤的妖修少年,眾人静候宫主发话。

盛如玄居于高位俯视他们,他说道:「这妖修是天蘅教的,其馀教眾没有活口离开潢山,唯独剩他一个。寻常妖魔接近不了潢山,也许是妖魔与人族混血所生,又或者是……传说中的神裔。嗯,就像宋修士那样的。」他们都晓得宋繁樺是妖魔,同时亦是神裔,所以就算在这个灵气浓郁的潢山也能修炼。

盛如玄接着讲:「难得出现这样一个妖魔,在交给刑堂的杜长老处置前,就让你们都来瞧瞧。天蘅教网罗了各式各样的修士,其中也不乏这样特别的妖修,可惜走了歪路来潢山寻衅,既是在灵素宫的地盘上闹,那就由这里的规矩处置。这是你自己选的,无论如何怨不得谁。」

笼里少年因负伤而气息微弱,他喘息时好像发出一声笑,沙哑念出一个名字:「谭飞。」

离宫主不远的杜明尧听见自己徒儿的名字就皱眉质疑:「你说什么?」

少年妖修说:「谭飞跟我们教徒要了好些符纸和道具。」

此时的林东虎双手上銬跪在师父杜明尧的脚边,他闻言怒斥:「你胡扯,谭师弟已经没了,死无对证,你还要胡说毁他名声!」

白发少年抬头,染血的瀏海覆在眼前,黑红一片看不清楚,但他仍凭神识感应到林东虎所在的方向,转头说:「哦,还有你啊,林东虎。你们师兄弟不是很满意天蘅教卖的毒火符?利用完我们就不认帐了?」

由于蓝晏清的关係,小羊得以站在前列,他看林东虎眼神掠过一丝慌乱,却又随即镇定下来反驳道:「妖魔就是妖魔,被打得半死也要耍尽手段扰乱眾人。大家别听他胡说。」

杜尧明也狐疑打量林东虎,林东虎跪在他面前低头藏起表情,有些激动喊话:「师父莫信妖邪之言,天蘅教徒多是狡猾阴险之辈,别听他信口雌黄。」

杜明尧不悦冷哼一声,斥道:「你退一旁去,一会儿再算你这笔帐。」

盛如玄问那白发妖修说:「你说林东虎、谭飞和天蘅教有往来,可有证据?」

少年妖修只懒懒的丢出一句:「信不信随你。」

盛如玄面无表情看那囚笼半晌,对杜尧明说:「杜师兄,这妖孽就交给你了。」

小羊看不清笼里少年的样子,但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见血腥味就知道伤得不轻,他眼睁睁看笼子被推出去,这样的场合明蔚又毫无反应,他也是无能为力。蓝晏清拍他肩膀害他吓得抖了下,蓝晏清微讶问说:「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走?」

小羊摇头,留下之后又有点后悔,因为接下来的事与他没什么关係,是杜明尧指责林东虎不该和谭飞去劫白猿幼崽,致使场面陷入混乱并害其他弟子也遭遇不必要的危险。不仅林东虎被斥责,其他人也跟着听杜长老的训斥,压力不小。

盛如玄又派了一些弟子继续潜至白桃树林寻找谭飞下落,谭飞肯定是凶多吉少,只是没人敢说出来,因为那毕竟也是杜明尧从小带大的徒弟之一。

「好无聊。」小羊心想。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林东虎或谭飞的死活,先前让周谅给他们上隐身符也只是不想让周谅跟自己弄脏手罢了。现在也一样,他并不在乎那一、两个讨厌鬼下场如何,只想远离他们去找明蔚。

半个时辰后终于能离开大殿,小羊却被蓝晏清叫住,蓝晏清拉着他去找盛如玄,就算他一再婉拒也没用,蓝晏清非常担心他受诅咒影响,好在盛如玄看了他一眼只说没有大碍,也没有多做挽留就放他走了。

若是初来灵素宫那会儿,小羊他还会有些难过父子之间无话可讲,而今早已习惯了,对盛如玄的态度倒是没什么怨懟,反而觉得疏远些更自在。

「盛雪,你要去哪里?」蓝晏清不放心小师弟独自乱跑,追上前拉住小羊的手叨念:「又要往外跑了是么?」

「去找些草药而已,不是乱跑。」

「灵素宫那么多药材都能让你随意取用,你还缺什么就告诉我,我帮你张罗。」

小羊暗暗叹气,解释道:「我想自己找,也能多瞭解药材特性,就不麻烦你了。我不会跑太远,况且这一带的山域我都熟,不危险的。而且灵素宫那么多重结界,根本不会有事。上次白猿之乱后也加强过结界跟护山大阵啊。从前也不是没人想抓我,有哪次得逞?」

蓝晏清脸色微沉,拉着师弟往藏风阁走,他不悦道:「你就不能听话不跑出去?」

「师兄啊。」小羊无奈大叹,他望了眼远处矇矓山景,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又不像你是修真的好苗子,你就别管我了。」

蓝晏清脾气忽然有些执拗,握牢师弟的手就是不放,他说:「师兄知道你无欲无求,修炼方面也没什么上进心,可我还是希望你活得长长久久,才想尽量督促你。你乖乖待在藏风阁打坐,静个两三天,等我忙完再陪你到处走走。」

小羊一听有些不对劲,蓝晏清已经把他带回房并关好门,门外虽然无法栓上,却不知蓝晏清施了什么法术让门窗紧闭,害他怎么都打不开。他急忙敲门喊:「师兄你放我出去吧,我不去山里了,别关着我啊!师兄、蓝师兄?还在么?」

蓝晏清还站在门外,听小师弟声调慌乱的喊着他,内心深处隐然生出丝丝痒意,他是真心关爱小师弟,但同时也渴望藉着这份关爱欺负人,如此一来彷彿已经能将盛雪佔为己有。

「等我回来。」蓝晏清轻声喃喃。

小羊踱到桌边咬了咬下唇,猛然踢翻椅子怒道:「再怎样这也太过份了,关着我做什么!」

半空中显现出一隻修长玉白的手将那张椅子摆正,那手明显是属于男子的,正是明蔚,他的手再度隐形,出声劝道:「别气坏身子,反正出去也无作为,在房里睡觉养足精神也好。」

小羊在心中反问:「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明斐?她可是你妹妹!」

明蔚语气淡定答道:「还没确认那傢伙是不是明斐。」

「说得也是。」小羊也想起了哪里不对劲,自言自语道:「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你看起来都比他大,也不像是你的双生妹妹。不过先前你也怀疑过她是明斐啊。」

明蔚解释说:「不同族类的精怪妖魔化人都有其特性,只是你并非白狐族,不容易分辨。千百年过去了,样子有所变化也有可能。」

「受伤、吃药、被施咒?」

「此事与你无关,你别再管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小羊在房里烦躁得转来转去,明蔚突然现身握住他肩膀将他定住,他抬头望了一眼,明蔚虽然面无表情,但他感受得到明蔚心中也很烦乱。他抱住明蔚,抬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救他出来吧。」

明蔚眉心微结,话音低沉:「都说与你无关了,怎么就是不听话。」

「你一直都在帮我,也让我帮帮你啊。信我一回吧,先前打杂时我去过几回刑堂,还算认得路,也晓得那里的格局。我想关他的那种囚笼多半会安置在最里面,杜长老以前带我们去瞧过。就算我不幸被逮到也不会供出你的,到时就说我是好奇想看那妖魔,总之理由随我诌,他们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总能瞒混过去。」

明蔚心里有些烦乱,他不愿小羊冒险,却又想不出比小羊适合的帮手,只好答应:「那你就去吧,但是得先把你想到的都跟我讲,还有你得答应我一旦失败,或我要你撤走时,你得听我的,绝对听我的。」

「好啦。」小羊一口答应,跟明蔚交代自己的打算。那白发少年一身伤,救出来也逃不了多远,所以他先准备好能迅速恢復伤势的丹药,再等时机隐身潜入刑堂。虽然他没有笼子的钥匙,不过黑针能破解多数的阵法和封印,万一破不了就先撤退另想对策。

明蔚听完就问:「你有几成把握?」

「六、七成吧。」小羊说得心虚,也清楚明蔚都有所察觉,于是又赶忙道:「不过你得信我,在这里我是唯一能帮你的,虽然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为了我自己,我也会竭尽全力。」

小羊看明蔚还再深思,但已经没刚才那么反对,于是从发髻里摸出藏着的黑针,那是先前炼来破阵的好东西,用他解除蓝晏清在房间佈下的法术也不困难。他检查好随身携带的道具就要去筹备救人的事,忽然被明蔚拉住手问:「我不明白。」

小羊低头看了眼被捉紧的手腕,心跳怦怦,被明蔚碰到的皮肤越来越温热,他强作镇定说:「还不明白什么?快问吧,我赶着偷药救人。」

「虽然你说是回报我,但这些不是真正的理由吧?是什么原因让你做到这地步?」

小羊故作不耐烦的吐了口长气、翻白眼说:「这不是眼下最要紧的,往后再告诉你。对了,万一我运气差被逮着,要被惩罚,你千万不要出面知道么?你出面可能会害惨我。」

明蔚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讲的,他知道这孩子一直都很温柔,于是点头答应:「嗯,我绝对不会害你。」永远不会。

丹药库有数重阵法守护,所以仅在最外面派弟子轮值,小羊常往这里跑,所以也没人特地拦他。不过进出内部都得摸一块圆滑深灰的灵石留下纪录,小羊为了之后不被怀疑,所以还是隐身潜入丹药房。这回他取的药不是平常自己吃着玩儿的,而是廊道深处那几间房里的上乘丹药。进到丹房里还有许多路径和房间,他悄悄走过大厅,四面八方皆有一道光束,踏进西南方光束就被传送至一个明亮空旷的大山洞里,洞内被天光照耀的一座石牀上飘浮许多金色光点。

小羊盯紧光点深吸气,心道:「太好了,这里都没变。以前跟蓝师兄到过这里取药给一位长老疗伤……」那是约莫两年前的事,有位长老在外执行要务,受了重伤回来,都奄奄一息了,吃了这种丹药却很快就好起来,只是脸色还有点苍白而已。大厅那些光束有时会调换传送的地方,不过这种救治急症、重伤的丹药为免延误救人,所以不太常更换路径。

明蔚自然也随小羊来过此处,他提醒道:「这里的药需要用特殊的药袋取,若不照那法子来就会被发现,你想怎么做?」

小羊从储物戒拿出一个普通的大布袋说:「只取走一颗的话,其他都会发出灵波震盪,所以我全都收走好了。」袋内已经画上吸纳灵物的符咒,这也是以前明蔚教过他的,现在他拿来应用在这种事情上,三两下把那些浮在半空的金色光点全都吸入袋里。

明蔚忧心说:「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快走吧。」

洞窟果然自深处发出鬼吼般的风声,小羊吓一跳,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可是药都偷了也不可能再放回去当证据,只能赶紧溜。丹药库还有一些防御的法阵是他所不清楚的,就算跑出丹药库外,路也都长得不一样,他慌乱道:「怎么这里多了一堆树林啊?」

明蔚说:「是幻影。」他显现出一隻手拉着小羊往外走,小羊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撞树,却都能穿透树身找到新的路。

丹药库有药失窃引起一阵骚动,负责巡逻的弟子迅速赶了过去,小羊躲在山壁与树丛间的暗处往上窥看了眼,越看越心慌。这时明蔚又问:「你现在还有退路,真要去刑堂救人?也许那根本不是明斐。」

「先救了再说吧。任何妖怪在刑堂都会被折磨得很惨,不是被武修抓去练习时打得死伤,就是被医修捉去试药、被符修弄去试符。虽然他们说刑堂关的多是在人间作祟的妖孽,但这次被关的说不定就是你妹妹。」

刑堂外面无人看守,周围没什么草木,只有几棵细瘦的松柏,就算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刑堂看来也还是有些阴森,令人不想接近。小羊拿黑针一路破解阵法潜入刑堂,其中也少不了明蔚指点,到后来黑针耗弱失效,也是明蔚帮忙化解关卡。

小羊知道平时刑堂都不会有什么人,只不过他们瓦解这里的防卫,佈阵者很快就能发现并召集更多人过来,所以救人的事刻不容缓。

经过充斥妖鬼哀号怪叫的长廊时,明蔚感应到小羊害怕的心情就跟他说:「不要细听就没事,多是些残存的魂识,非常微弱,影响不大。」

「是那些死掉的妖怪?」

「嗯。很快就会消失了,所以别多想,不然那些杂念会帮他们凝聚力量,生成新的麻烦。」

「噫、喔。」

明蔚知道这孩子总忍不住胡思乱想,转而聊道:「灵素宫仗着自己是名门大派,又在潢山之上,少有人敢上来滋事,所以连刑堂也和丹药库差不多,搁着没什么人管。」

「应该是吧。平常也的确没人来。」

「在那里。」明蔚忽然出声提醒。

「我看到了。」小羊赶到长廊尽头拐弯,狭路末端是一间幽暗牢房,贴满符咒的大笼子被直接放进牢房里。他望着牢笼紧张得手心发汗,颤声说:「钥匙。」他全然忘了事先调查怎么开牢房的锁,牢房外连刑具都没有,空荡荡的,甚至有些闷,他越来越不舒服,开始脑袋发昏。

外面关着的妖怪叫得更厉害了,很多不顾被符纸伤害开始衝撞关他们的牢房或器物,堆在壁架上的葫芦或陶罐震个不停,叫嚣声非常刺耳,但一股强大的威压降临,所有骚乱顿时平息不少,小羊觉得那些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也意识到是明蔚在压制那些吵闹的妖怪们。不过看来这里的确不是适合久待的地方,怪不得平常也没派人看守。

「别慌。退到墙边。」此时明蔚简短安抚小羊,小羊依他的话站到一旁,牢门外怪风骤起,像是有东西猛然衝撞出不小的火花,牢门的锁应声断毁。

小羊立刻进去把笼上的符纸全都撕下,明蔚提醒他这里还有一道障眼法,他给自己用了张清明符才发现笼子的锁匙是被那法术藏在天井旁,他们顺利解开笼子,白发少年却待在笼子里面动也不动。

外面天色也有些暗下来,这里就更加幽暗无光,小羊烧了张符点亮四周,温和的光晕笼罩着他们,他看到那白发少年浑身衣物破烂并染了不少血污,露出的手脚都有深浅不一的伤痕,皱眉询问:「你还能动么?先把这药吃了,是救急的伤药。」

那少年睞了眼小羊,小羊说:「时间不多了,你现在也只能信我,吃吧。」小羊抖着手把丹药餵给少年吃,少年虽然往一旁躲开了些,但还是吃了那颗丹药。这药一入口就能作用,白发少年的神智立刻变得清明,血也不怎么流了,他嗓音低哑道:「药不错。」

「那再吃一颗吧。」小羊摸着药袋思忖:「还是再吃两颗?」

白发少年说:「不必,我如今的身子承受不住,吃多了会死。这药是救急用的,身心能恢復五成,足够我活动一阵子。」

小羊愣愣望着他讶道:「你很懂这药的药性啊?」

「各大派的药都略有研究,天蘅教也有卖这类的药谱,只是炼不炼得出来而已。」

小羊点头收起药袋说:「也是,有些药材不好弄到。那你能走了?」

白发少年往前趴靠到小羊身上,小羊明显浑身僵了下,他话音沙哑道:「还没好,先背我。」

小羊尷尬不已,但嗅到很浓的血气有些不忍,于是背着少年逃出刑堂。他先带少年躲到自己先前找来练功的深山秘境,吞了两颗攀云丹快速转移阵地。山岩下丛生的灌木上堆积霜雪,看来不久前这里下着雪,小羊他们躲到树丛里隐密的岩穴,他拿了一袋药和符纸给白发少年说:「先收着。我不能出来太久,晚点再来看你。这袋里除了伤药还有其他应急的药,饿的话先吃一颗褐色的药丸吧。」

白发少年忽然扯住小羊袖子,小羊跌坐回他面前,他问:「为何救我?目的?我已叛出天蘅教,眼下没什么值得你图谋的。」

「没、我就是想起以前白狐族的朋友,于心不忍。而且我觉得你应该心地不坏。」小羊心虚垂眼,胡乱讲个理由。

「心地不坏,但是杀了好多你的同门师兄弟。」

啊,讲太多了搞砸了。小羊暗自咋舌,他道:「反正我都救你出来了,你信不信我都随便啦。这里有我佈下的结界,你别乱跑应该都安全的,晚点我再来。」

小羊匆忙拨开树丛往外走,那少年又喊住他,他不耐烦回头喊:「还要问什么?」

「我叫柳青禕。」

「啊?」

「盛雪,谢谢。」

「我……」小羊微微啟唇,迟疑了会儿跟他讲:「叫我小羊就好。」

柳青禕缓缓眨了下蓝眸:「小羊?好,我记住了。」

***

夜已黑,整个下午灵素宫都在找擅闯丹药库跟救走刑堂妖魔的人,小羊匆匆回来就混入了巡逻的某支队伍里四处跑,到了傍晚要回报时被蓝晏清发现,单独被叫到别处去。

小羊暗叫大事不好,但明蔚没应他,他心一沉知道这关只能靠自己,反正敌不动我不动,他只要不露出什么破绽就好。

蓝晏清领着小师弟走在迂回盘山的长廊上,停在一座小亭子里,白日由此往外能眺望远山云嵐,不过此时一片夜色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蓝晏清质问:「怎么溜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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