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中校门口前的天桥人来人往,上面一对看似姊弟不似情侣的男女,併肩趴在天桥上的栏杆远眺。
「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根本自找麻烦。」阿闵问。雅琴姊拨了一下头发:「不会啊!像这种无知又任性的要求如果还照他的意思做,那也未免太没男子气概了;只不过~身为班导,我还是要说你这样讲确实会让麻烦来找你。你要嘛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做,要嘛就是~嗯~~」她顿了一下才说:「这朵白莲花一定很与眾不同,不知跟现在补习班里坐你隔壁的小玲比起来如何?你比较喜欢谁?跟姊说说,姊一定一定不笑,也一定一定守口如瓶。」说着还举起右掌作发誓貌。
阿闵略带稚气的脸登时变成一颗大番茄:「呃…这个……我……很难讲…其实……觉得…我也……」,支吾了老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婉约的大姊姊只好主动解围:「很难形容对不对?」看着连连点头的14岁少年,帮忙补充他匱乏的词汇:「喜欢有很多种,慢慢学会分辨它们的过程,就叫做『谈恋爱』。」
「你做好谈恋爱的准备了吗?」
少年红着脸摇摇头。
「那么与其急着去『喜欢』,不如多去『认识』,懂吗?」
脸上红潮渐退的少年心中似乎有一些什么冒了出来。
※※※※※
国二上,阿闵班上那位立志摧残全台青少年的老贼『摧台青』一开学就以摧枯拉朽之势整顿班上一颗颗还在放暑假的心,并且颁布一连串的新生活运动──『整齐、清洁、简单、朴素、迅速、确实』,企图想要从一株株朽不可雕的漂浮木中,筛选出有燃烧价值的木头,替这列逐渐失速的教育列车添加柴火;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校园中地下秩序依旧盘根错节地影响中、后半段的牧童们。每逢下课,大声鼓譟着将教室内的桌椅推开让出场地钉孤枝,以及各楼厕所被大量徵用做为乔事、抽菸的戏码交替上演着,而经过国一的洗礼,牧童们也见怪不怪,还会彼此互通有无、守望相助,更有甚者,竟统计各项奇特的纪录,例如:31班的昌明单挑4胜2败1救援、52班拖堵校际盃4连胜……等等。
在13岁的少年阿闵拒绝签署任何不平等条约的前提下,已经升格为H中霸主的阿文老大一反常态没有任何动静,只託嵐仔把话传出去:「任何人,包括C、G两校,都不准动这个死大头仔,阿文老大要亲自收这条命,即日起生效。」
这道江湖格杀令一出,简直媲美南宋大运动家岳飞获颁的十二道金牌,使得阿闵在混混间也算小有名气,一时间生活安逸了下来,没有任何人找麻烦(但也交不到任何新朋友),连上个厕所大家都礼让他先尿完、痾完才会进去。至于阿文,只见他下课时间优游校园,视察各地群豪为了力争上游而廝杀着,时而点头给予嘉许,时而吆喝两声痛斥懈怠之人,何等威风煞气。偶然在走廊瞥见阿闵,更是主动亲切地微笑致意。
在在的不寻常,令阿闵不寒而慄,感觉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死亡的界线;答案无须久候,很快就浮现了──令H中全体国二生殷殷企盼的校外教学地点敲定为桃园大溪的『亚洲乐园』,将于第一次月考后的週末、也就是10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举办,阿闵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天天有人提醒他!
「同学,不好意思,有人要我告诉你,要你准备好。」午休期间,一名拉虚仔的爪牙(纠察队)在阿闵班上的黑板写下斗大的『劣』字,然后又在黑板旁边写下『13』之后,向阿闵如此说着。
「同学,不好意思,有人要我告诉你,希望你多吃少睡、因为以后会反过来。」另一名朝廷鹰犬在阿闵班上的黑板同样写下斗大的『特劣』后,向阿闵传话。少年看着黑板旁的阿拉伯数字已经变成了『12』,只好无奈地回答:「我儘量。」
这样的戏码重复了几次后,牧童们在走廊上看到阿闵,通常出现以下几种反应:
(1)寄予关怀(或同情)的眼神,并请其至福利社大快朵颐。
(2)寄予嘲弄(或威胁)的眼神,并用手指比出相对应的数字加以提醒。
(3)背过身子将眼神移开,口宣佛号(或划十字)。
(4)以上皆非。
当黑板旁的数字无情地降至『3』时,鸭B仔跑来阿闵班上提供珍贵情报:「稟总镖头,校外教学那一天,全校的太保、太妹会把过去一整年结下的樑子算总帐,因此也称之为『君子淑女日』,取其君子(淑女)报仇、一年不晚之意,今年文哥又处处针对您,必定派人在乐园内的各处游乐设施埋伏,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您老人家虽艺高胆大,但此行太过凶险,咱瞧不去也罢,留校打扫又何妨?我陪您。」说完神情颇为惶急,阿闵心下感动,抚着他稚嫩的后脑勺沉吟着:「也罢!便避他一避。」鸭B仔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歹戏拖棚的倒数第二集,午休期间来的人居然是现今H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家二把手嵐仔,只见他孤身一人飘然而至,直接把阿闵喊出教室:「麦盯青~装作不认识,卡早你帮过我,算是相识一场。我今天特别告诉你,那天文哥有安排一些事,你麦来乱,我保你平安毕业。」
「安排了什么事?他想对婉如做什么?」
「我哪知?没有人知啦,连我也雾煞煞,我有问伊,但係伊咕咕怪怪,虾米拢没讲,我只知道他最近花了很多钱。总共一句话,你麦来卡好!我话说到这,信不信随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荒谬剧情在少年阿闵的脑海里翻搅着。
校外教学的前一天,当天午休时,黑板上没有『劣』、也没有任何数字,只见满满的人潮络绎不绝地来看阿闵,或拍肩、或握手、或寒暄几句,前四六镖局的人来了不少,国辉还用拍立得合影留念,说是后年的毕业特刊会用得到,前学艺股长惠君还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就坐我隔壁…我每次家政课还帮他缝布娃娃…他人那么好…为什么……」前班长嘉慧强忍悲痛温言安慰着:「缘起缘灭,一切都会过去的。」正当大家悽悽惨惨戚戚、悲到最高点之际,所有的议论纷纷忽然全部静了下来──婉如来了!
──这无疑将这齣眾所瞩目的肥皂剧剧情推向最高潮!
没错!正是那个传说中的、红顏祸水的、沉鱼落雁的、国色天香的、千夫所指的婉如来到阿闵班上,只见她俏生生地站在后门,穿着H中粉红色制服上衣、深蓝色裙子的她,依旧如胜雪白莲自带光华,她朝阿闵走来,先是小心翼翼、然后步伐渐趋渐快地来到13岁的少年面前,阿闵的心脏并没有戏剧化的、碰碰乱跳的怦然心动,而是压根儿忘了它原本该做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