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琴姊靠在天桥上的栏杆旁斜倚着,飘逸的长发柔柔亮亮、闪闪动人,即使是背光,已经14岁的少年阿闵仍可看到在午后阳光里,大姊姊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底迪~你有说故事的天份喔!有想过以后当个小说家吗?」
「小说家?」阿闵大头上的眉头一皱。
「不是战国时代九流十家的小说家~而是以创作小说做为职业的意思。」这位美丽婉约的班导还会读心术,不简单。
「你说像倪匡、金庸和古龙那样啊?不可能吧!」阿闵心想。
「嗯~或许不太可能,但你可以试着把想写的东西写下来啊!一来练习作文能力不是坏事,二来创作是件很神奇的事情哟,你想,在你笔下的每一个人经歷的每一件事,以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拜你所赐,人当然不是神,但在写小说的时候你就是支配一切的造物主。这不是很神奇吗?」雅琴姊接着说:「如果哪天你写下了自认为还不错的作品,一定一定要给姊看喔,期待你的大作问世。」
雅琴姊突然压低音量:「看在你刚才口说手比划、唱作俱佳地讲故事给姊听的份上,不妨透漏一个秘密让你知道,坐你隔壁的小玲啊,就你心仪已久的那位马尾小姐~喂!你嘴巴张那么大干嘛?在姊面前不准装傻,姊有长眼睛的好吗?」还故意顿一下欣赏阿闵的窘样才说:「你知道吗?她是C中校刊社的编辑喔~数理方面虽不突出,但文笔真不是盖的,别说姊不帮你,自己有机会多看书少打电动,不然哪天小玲找你讨论文学作品时被嫌草包,这就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哪!」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吓得阿闵屁滚尿流失了魂!
「底迪~你反应也太大了吧?醒醒啊!快回来!你还没跟姊说后来那碗鲁肉饭怎样了,不可以现在离魂啊!卫斯闵。」雅琴姊夸张的摇着阿闵的肩膀,还颇用力的在他的大耳垂上捏下去。
回魂后的卫斯闵挥了挥手,再度开着时光机载雅琴姊重返1991。
※※※※※
「蛤~请我吃鲁肉饭?这呢好康A代志,咱兄弟一场,有今生无来世,当然逗阵去啊~」阿闵心下虽不免惴惴,但为维护总镖头高大英武的形象,仍得故做瀟洒。
(马的~这隻鸭B仔老是挖坑给俺跳…)阿闵决定再跟这位可爱的小兄弟多玩玩:「你知道这次的鲁肉饭会怎么吃吗?咱们会被带进稻香村里一个隔音很好的隐密包厢,对方铁定有一大票人,居中而坐的阿文会『ㄆㄚ』地一声打个响指,身边的小弟大喝一声『端上来』,接着店小二就会一次端上9碗鲁肉饭,装5碗空4碗,空的那4碗,里头多半装着那四位前楼管学长的学生证或是身体某部位的零件,此时阿文会开口说,『这桌上,有两碗是我的下一顿,剩下的七碗我已经吃了4碗,可是我还是很饿,您两位说怎么办?』」
阿闵饶富兴致地看着说不出话的小奸商,有点同情地说:「要是鸭董仔您一紧张又乱说话,害得大家桌上的吃不过癮,那么桌下还有几条『白带鱼』可以尝尝鲜哩,那些混混哪…一定把西瓜刀用胶带黏在桌底下,黏得满满的…」再补一句:「鲁肉饭要是吃腻了,这下旁边不是正好有隻现成的薑母鸭可以配酒吗?」说完还用手摸了摸鸭B仔同学的后脑勺。
这几句玩笑显然超出鸭B仔的心脏负荷范围,諕得他脸如土色,双膝犹如灌满了醋般地瘫坐在讲台上,双手抱头:「我我……不不不喜欢吃鲁肉饭,也…也不要白带鱼……」哼哼~~终于知道殃及自身的滋味了吧?
既然宴无好宴,那么自然得趋吉避凶,阿闵不由想起昨晚刚从老爸床边借来还没看完的『侠客行』,像这种腊八粥还是少沾为妙;总之,阿闵不是狗杂种,没兴趣到侠客岛一游就是了。而偃旗息鼓低调度日的结果,倒是过了一段太平日子,还算愜意。
阿闵过得愜意,不代表其他人也是。四六镖局总镖头弃战而逃的结果,带来骨牌效应──国一上学期结束前,仁爱楼的苍蝇、勤学楼的志远和自强楼的凯哥,三位学长一一识相地主动交出地盘与兵权,在含泪吞下鲁肉饭的隔天,象徵性地请了一天病假,从此失去了全勤的资格。
※※※※※
新学期新气象,寒假过后,阿文挟着坚强实力与超人气,以听牌之姿静待H中黑狗老大引退前的加冕,可说是意气风发。
新年新希望,短到靠北的寒假,令大头闵的时差还没调过来,开学第一天就睡过头,好在搭老爸便车反而比平常还要早踏进校门,却因上衣没扎好碰巧被站校门口检查服装仪容的『小红帽』赃到,在传达室旁罚站给眾人看,也算是另类的意气风发。
(编按:补校主任『滷蛋』、训导主任『拉虚仔』、体育组长『小红帽』此三人号称H中铁血三巨头,对当时的混混们极具恫赫力!)
罚站很无聊,人缘还算不错的阿闵只能跟来来往往对他行注目礼的同学一一微笑致意,没想到斜后方传来一个声音:「死大头仔,敢放恁爸鸽子。」分明还没死的大头仔回头一看,竟是身边跟了一票人的阿文。
「被人罚站还笑得出来?笑三小!」阿文尽情地奚落着,泛着疤痕的眼角难得洋溢着一丝笑意。
「被罚站还敢聊天!不自爱!还有旁边那个也是,嘻皮笑脸、不知羞耻!两个都给我站到龙门池上面,要丢脸就让你们丢个够!谁敢再那边幸灾乐祸给我试看看!」小红帽手里握着一条又粗又长、又肥又壮的『水晶棒』大吼着。有时候报应就是来得这么快,阿闵很荣幸地与即将宣誓就职的新科老大一起站上加冕台~哈!
要是在人手一机的现在,居高俯视眾生的两人与蒋公铜像早早就被拍照上传加打卡;但当时,所有人(连同目光)都避之唯恐不及的绕过水池迅速离去,而留下心灵受创的阿闵与威信受损的阿文继续担任一日铜像的任务。
由于龙门池的设计为圆形,而在避开蒋公铜像正前方及字匾的条件下,阿闵站的位置略为前面一些,过半晌,侧后方传来低低的一句:「干!请你吃饭竟然放鸽子,面子很大嘛!」阿闵头也不回地说:「那间歹吃得要死,跟ㄆㄨㄣ差不多,要吃你自己吃。」
(编按:H中侧门的『稻香村』阿闵小学经常光顾,鲁肉饭一碗8元起,中碗12元、大碗15元,人称『靠北鲁肉饭』,因为越吃越ㄕㄨㄚˋ嘴,令人忍不住发出『靠北!有够好吃!』的讚叹,升国中后,听说阿文那票狐群狗党常去打牙祭,所以就没再去了;此处阿闵为了气气土匪文,自是违心之论。)
「你讲恁爸呷ㄆㄨㄣ大汉是不是?」
「歹势!别人口味跟你不共款,没有你这呢『好嘴斗』。」
「干!你要找死我成全你。」
「你们两个居然还在聊天,给我滚下来到训导处领赏,反正你们去上课也是影响别的同学而已。」不知从哪处转回来的小红帽,显然没错过这段双口相声。
「他是我不是啊…」阿闵边嘀咕,边准备跳下龙门池畔。
忽然后方一阵力道撞来,原来阿文覷准时机,假装也要跳下却用肩膀故意顶了过来,阿闵眼看躲不掉,索性顺着势子转过身来拉住他,想在坠地前拿这个土匪文做垫背,但阿文反应奇快,在被抓牢前已飞起一脚将阿闵踹下去,不料用力过猛,牛顿第三运动定律立即得到了验证──阿闵在地上跌个四脚朝天,阿文却在水池里摔成落汤鸡。
※※※※※
阿文显然是训导处的常客,阿闵跟着他熟门熟路的三转四转五六七八转地到门口,只见阿文气定神间地朝小红帽奉上双掌,双眼却朝阿闵睥睨着:「ㄍㄞ出来是竖仔。」
那年头的师长们都相当乐于体罚学生,而三巨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像阿文这种级数的混混,平常了不起只能抓一些顶罪的跟班乱打一气了事,今天逮到机会更是见猎心喜,将阿文整个人毫不客气地压在地上用膝盖顶住,拿起水晶棒也不瞄准了,夹头夹脑的便是一阵狂抽,(阿闵若干年后才知道那其实是『热熔胶』,打人超省力、被打到超痛,简直是划时代的犯规刑具!)连阿文都被打到半晌起不了身,不过连吭一声都没有,这股硬气倒是让阿闵颇有几分佩服。
换人领罚,该阿闵了。额间微微见汗的小红帽,指着还在地上抽搐的阿文对阿闵说:「像这种国一还没念完就已经两大过的人,早点让他滚蛋!你去写悔过书,就说阿文打你,我记你一次警告,今天就算了。」阿闵衝口而出:「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看到你打人。」小红帽怒极反笑:「好啊~监狱风云看多了是吧?让你改过自新,还敢给我逞英雄!」戒护科科长在刑房里即刻行刑,阿闵被打得痛到不愿回想,只记得死死闭紧嘴巴,别给这个狗杂碎助兴就对了。
阿闵在多年后回想起来,除了懊悔当时为何没有发狠咬下小红帽的耳朵外,倒是颇能理解当时教学方的雷霆作风。啥?您问爱的教育跑哪去了?各位家长啊~现今所谓的霸凌,是在一个校园只有一个『胖虎』的时候才会被凸显的现象,而当一个校园出现三十几个『技安』的时候,根本是杀戮战场哪……讲什么霸凌?那根本已超出爱与包容的守备范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