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按下取消,吐出一口气,在谢御铭疑惑的视线之下再度拨打。
既然对方没有关机,表示多少还是在意这件事情的吧。他想。
他接着再度取消,然后持续重复这个过程,拨打,等待二、三秒,取消,再拨打。直到进行约第十次时,通话一拨出对方就立刻接起了。
「你们到底想怎样?」妇人不耐烦的声音连珠炮似地轰炸。「就说了我没空陪你们玩,有事找纪成规——」
「你们会上新闻。」他以冰冷、篤定的语气说,感觉到有数道视线从背后紧紧盯着自己。「刚才为止的对话全都录下来了,记者们会蜂拥而至,争相报导这个消息:外表光鲜亮丽的科技界双星纪成规和胡琇贞,竟是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救的冷血怪物。一旦爆出,你们的商业伙伴会急忙与你们切割关係,你们的竞争对手想必也会趁机补上各种真实或不实的谣言吧。到时候,你们得付出的可不只十亿这么简单。不用指望纪成规,他早就把电话关机,逃跑了。」
一口气说完这番半真半假的话之后,电话两头的世界都陷入沉默。他握紧拳头,感受冰冷的汗珠一点一点滑下背脊。会不会他错了?会不会他的威胁不奏效?会不会社会根本就不在乎这种事?
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煎熬的等待。
「……十亿对吧?再说一次地址。」
终于,妇人以似乎找回理智的冷淡嗓音低声说。
「东区,过重阳桥左转沿着河岸走,看见有红色烟囱的工厂就是了。」他很快地说完,免得有任何人衝过来打断他,这也是他直接在远离药头等三人的角落拨打电话的原因。「十分鐘,带着现金一个人来。」
「……知道了。」
他掛断电话,转身准备面对其他人的责难。
出乎意料地,似乎没有人为他直接透露他们的藏身地而发怒。
阿洛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帅喔,阿陆!」
「总算要拿钱过来了,他妈的臭婆娘。」
「那要叫其他人回来吗?」阿凯拿出自己的手机,询问药头。
「算了吧,那些小鬼平常也没帮过什么忙,就只知道要分一杯羹。」
药头说话时意有所指地看着谢御铭,但谢御铭并没有发现,因为他正盯着陆全生手中的手机。
「怎么了?」
「喔,没有啦,就觉得陆大哥真是厉害。那些台词是哪里学的啊?」
他没有理会谢御铭,随手将她的手机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工厂内的气氛变得欢快,当其他人正在讨论拿到钱之后要怎么用时,陆全生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否则自己可能会看见她的表情。
「大哥,那我们钱怎么分?一样是我和阿凯各两成吧?」
「然后原本小弟那一成给阿陆?我觉得很公平。」
「不成,老子要改成拿一半,剩下的你们自己分。」
「那怎么办?我们各拿一点五亿?」
「不然一成给小子和阿陆自己分,打架打赢的全拿好了,哈哈。」
做出这种事,接下来药头等人就只能过着躲避警察追捕的生活,再把帮派内剩下常常闹事的人都供出来之后,就能保证嘉燕、奶奶、甚至于这整个区的人的安全了吧……他在心中推敲着后续结果,条件是她的母亲依言将钱带来,代价则是她们的物质损失、精神创伤,以及他自己的未来。
「陆大哥要是拿到一大笔钱,会想买什么?」
谢御铭就像在间话家常似地问,不像其他三人带着一种混着紧张的兴奋,也不见不安或心虚的模样。
谢御铭总是有办法融入任何情境与场合,那种气定神间的气质是他非常想学习的,于是他依着相似的语气回答。
「先买吃的吧。」
「我也是耶,首先要好好大吃一顿,然后再来是买游戏机。」
「游戏机?」
「就现在那种小小一台拿在手里玩的啊,之前都只能跟班上同学借,不过最近终于快存够钱了。」
谢御铭的存钱方式不就是跟着帮派的人四处打猎吗?他皱起眉,对方则耸耸肩,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一点也不在意。
他准备的供述名单里没有谢御铭,毕竟他只是个新人,刚加入帮派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身不由己,在他们的内心中并没有藏着天生对这些暴力行动的爱好与渴望,而只是一时的迷途。然而,谢御铭越看越不像是迷路的人。
他是否要把谢御铭也交给警察?
正思考到这里时,阿凯的手机响了。
「怎么?不用……对,就是她……带着箱子,好……好,记得检查一下,叫后门的傢伙注意。」
阿凯掛断电话,不用说也知道,她的母亲来了。
「点收就交给我。」阿洛自告奋勇地跳下铁台,走近大门口。空手的阿凯与拿着刀的药头分别站在她的两侧,浑身散发着充满威胁性的气场。陆全生仍旧与谢御铭站在角落,但他悄悄地一点一滴朝铁台的方向挪近,以便在遭遇任何突发事件时能够随时反应。
铁门缓缓打开。略显吃力地推开铁门的女子看起来再平凡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一头染过的红棕色短捲发,穿着精心设计过的蓝、灰二色套装,脚踩高跟鞋。她用双手将门完全推开之后,才拉动搁在脚边的黑色硬壳行李箱,脸上带着冷肃的表情。当她走在街上时,一定是一副刚从外地出差回来的模样,想必不会令人起疑。
陆全生朝纪依蓝瞥过一眼,发现她居然乾脆闭上眼睛,完全无意以眼神与自己的母亲有任何交流。
她的母亲环顾所有人一圈,然后对大步走向前抢过行李箱的阿洛说:「钱都在这里了,把人放了吧。」
越过阿洛的肩膀,他看见行李箱中躺着无数一叠一叠整齐捆好的新钞,这样庞大的数量,他们应该也无暇细数金额是否正确吧。
「是真钱,大哥。」阿洛随手拿起几叠钞票确认,笑得合不拢嘴。「发了!咱们发了!」
阿洛带着行李箱回到前方,她的母亲犹豫地跟上了两步,但又盯着药头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子停了下来。
「再来呢?人丢着就行了吧,带着也不好跑路。」
药头没有回应阿洛。陆全生这时才注意到,药头的脸上并没有出现狂喜,相反地,他细细瞇着眼,像是在计画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