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脸藏进掌中,无法承受辨清她神情的代价,脑中某种震耳欲聋的声音像是电击刺痛着他,大量思绪衝破闸门在苦无出口的狭窄之地胡乱搅动。
他无法接受那种事情再来一次。
他无法接受自己必须向她解释。
他希望事情就这样回到最开始,什么错误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他希望就这样轻易迅速地放弃这一切。
但——他又是由衷地渴望他们有着能够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的痛苦是来自于这样矛盾的心情。明明无法选择,他却放弃不了那个静静散发耀眼光芒的选项。
朦胧雨幕笼罩灰暗的校园。
四年前,他在选择时毫不犹豫,因为他想保护的人就在眼前,所以完全没有馀力思考自己必须放弃什么事物。
现在,根据过去选择所导致的新生活模式也稳定下来,是否到了能够做出新选择的时候了?
门廊上,三三两两的学生打起各色雨伞,像是灰色世界中鲜艳的花朵一般缓缓流过,没入雾白色的瀑布之后。他孤身站在门廊中央,仰头望着远方无尽的、无色的天空。
「你还是不习惯带伞啊。」
柔和的嗓音在他身侧响起,话音中那股稀松平常的感觉,让他一时以为自己身处回忆中的场景。好像现在仍在那几週两人一同吃午餐、肩并肩走在放学路上的时光,好像他们前几分鐘才刚说过话,好像他是在等待她带着伞赶上他的脚步。
然后他眨眨眼,转头,看着她撑开那柄有点重量的透明雨伞,一股温暖的怀念感油然而生,像是那柄伞能遮蔽的不只是头上那场冰冷的雨。
纪依蓝朝他踏近一步,抬头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无须肯定或是否定,他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伞,和她一同踏上积水的坚硬地面,毫无阻止自己的念头。
他仍有所选择。
他向来不是个乐观的人,虽说也不算是悲观,大概能说是务实,但此时此刻,告诉自己状况还有改变的可能性这种不切实际的正向想法,却带给他一股灼热的衝劲,彷彿只要他做出选择便能蒸散周遭这片令人烦躁的水雾。
两人走出校门,转向细瘦的街道,前方的路似乎被雨水吞噬,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像是通往其他世界的入口。但他毫不在意,在这吵闹又安静的世界中,此时此刻唯一重要的只有陪伴在他身侧的这个人。
他张开嘴,忽然发现自己的唇舌乾燥僵硬,他究竟有多久没开口说话过了?
「……那天,你在北区遇见我的那天。」
若想看到她的表情,就必须以相当明显的动作转动头部,所以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
「嗯,怎么了吗?」
「……很抱歉。」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嚐到雨天特有的潮湿味道。「我为那时的态度和行为举止道歉。」
话止于此。如果是她的话,或许会追问下去,或许不会,或许她会做出一番自己的解释。
「我还以为你终于对我感到厌烦了呢。」她轻快地回。
「不,我只是……」
这件事必须澄清。如果是以前的他,这时给予肯定的答案,就能结束一切,回到他原本那平稳无聊的生活了。他知道,这是他选择的时刻。
「我不想被看见打工的模样,而且那些同事不是些善类。」
这种唯独把自己排除的卑鄙说法当然触动了他的罪恶感,但他不想再让罪恶感阻挠自己改变。
「这么说,原来是想保护我啊?谢谢你。」
——如果说刚才涌起的罪恶感像是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浪花,那么她的道谢就像是将一整艘货柜船从空中扔进海里。
他用左手揉紧胸前的衣襟,抑制心中一道野兽似的吼叫声。
「那么。」她突然停下脚步,拿着伞的他也只能跟着停下,并自然地看向她。
她将正面转向他,露出专属于她的、平静却又灿烂的笑容。
「我们以后能够继续做朋友了吧?」
——朋友。是啊。那不但是他一直渴望拥有的,也是一直渴望害怕拥有的。
更是他早已认定的纪依蓝这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他记得的是自己不断点头,她脸上纯粹开心的神情感染了他,令他的嘴角也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