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哦?」
耳畔响起嘉燕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哼了好一阵子的〈羊来了〉。从在重阳桥前和纪依蓝分道别的那一刻,又或者是从与她并肩踏出教室的那一刻起,他便整个人陷入一种轻柔却深沉、温暖又苦涩的空气之中。
就像是回忆的顏色。
「刚好想到这首歌而已。」他随手将书包一扔,在餐桌边坐下。「你还记得吗?」
「嗯……好像有听过的感觉……是不是爸爸有唱过啊?」
「在我们睡觉之前他都会唱。」
「我都很快就睡着了,所以没什么印象……欸!等一下,这是不是那首啊!那个……」
「〈羊来了〉。他每次都唱到自己睡着。」
「对对对!他都睡在哥哥床上,然后哥哥你就会把他推下床。哈哈哈!太好笑了吧!」
听见客厅欢快的声音,奶奶端着热汤从厨房走过来,笑瞇瞇地说:「哎哟,在说你们爸爸喔?他真的是,讲都讲不听啦!」
他立刻起身接过汤锅。奶奶就站在原地继续说下去:「每次都叫他先去洗澡,全生不会那么快睡,结果他还是每次都要唱歌,啊每次都自己先睡着啦,真的是……」
「然后哥哥就会拿蜡笔在爸爸脸上画画!」
「有吗?」他放好锅子,朝桌上的鸡腿伸出手。
「哥哥!你还没洗手啦!」
经过一阵吵吵闹闹,让人几乎都能忘记在这个家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而那个世界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直到奶奶吃饱后去了厨房,嘉燕才稍稍敛起笑容,放下碗筷。
「本来我今天还很害怕的,跟哥哥和奶奶聊聊天之后就觉得好多了。」
「害怕?」
「嗯,是班上同学说的,说今天早上的新闻……」
他的心脏宛如被石化般地紧绷。但他一向连对家人也隐藏得很深,嘉燕并没有看出他的异状。
「今天早上的新闻说,昨天晚上在东和街有青少年帮派群聚打架,结果死了一个人!真的很可怕,明明也没有用枪或刀子什么的,居然也会有人死掉……完全无法想像这是发生在我们附近的事情……」
血花盛开在那年轻人身上的场景又在眼前重现。连他这个亲身参与了事件的人,也无法相信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现实。
「……警察怎么说?」他装作不甚在意地问。
「好像说什么会彻查地区帮派,釐清事件真相……不知道帮派是不是就在我们附近耶?好可怕喔!」
确实是在附近没错。虽然,只要他还待在赵帮里的一天,嘉燕和奶奶就不会遇到危险,但他当然没有办法以这件事来安抚嘉燕。
「哥哥你打工的地方会不会也有混帮派的人在啊?」嘉燕又问,眉宇之间写满担忧。
「没事的,在工地闹事对他们也没好处。」
「但还是要小心哦,晚上也不要太晚回家……今天没有工作吗?」
他的手覆上裤子口袋鼓起的地方。「好像没有。」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老大却也没有联络他,难不成药头对老大装傻,谎称此事与他们无关?他轻轻摇头,既然事情没有发生,现在就暂时不去想吧。
「那我们带追光去散步吧!啊,哥哥,你今天晚上要不要唱〈羊来了〉给我听?」
「不要。」
「哎哟,唱一下嘛!很少听到哥哥你唱歌耶!」
「你不是常说自己不是小孩。」
「大人也可以听摇篮曲啊!唱嘛,唱嘛!」
这心情跌宕起伏的一天就在与嘉燕的玩闹中结束。他没想到的是,隔天的早晨会从同样的话题中开始。
「早安。」
「嗯。」
「你打算要唱歌吗?」
「……什么?」
他想,纪依蓝显然相当擅长以引起他好奇心的方式,来增加他对自己的注意力。
「昨天我们不是说到音乐课的作业吗。」她掛好书包,边滑入座位边说。「我后来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唱歌最省事呢,毕竟虽然可以跟老师借钢琴,但是其他乐器就必须自己带来学校了。」
说这些话的前提还得是会演奏乐器。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似乎连最简单的直笛都吹不好,能顺利演奏的乐器大概只有没有音调高低的铃鼓、响板和三角铁。
「……那就是了吧。」
「那么你打算唱哪一首歌?」
怎么会从现在就开始思考?这种事,他从来都是在该堂课开始之前才随便决定的,现在离那个时刻的到来还有六天有馀。他看着她,心想她果然是那种所有事情都提早计画、做到完美的优等生。
「〈羊来了〉吧。」他随口回答。
「你也知道这首歌啊?不过,老师有说不能选童谣,而且曲子长度至少要三分鐘以上哦。」
「……那你昨天还唱。」
「那时候只是单纯想唱而已啊。」她露出纯粹的一抹笑容,就像是孩子在谈论到自己喜爱的事物时那样简单的欣喜,接着又轻轻唱起了那首歌:「羊来了,羊来了……羊妈妈……到厨房……」
他没有纠正她错误的节奏。从她口中唱出的旋律,似乎和父亲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给人的是轻巧、闲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