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和街是眾多纵横交错在大道中的小巷之一,住家与小吃店交相出现。在他们惯于聚集的一处阴暗巷口,水泥围墙边有两个人影正静静站着。身材高瘦、留着五彩冲天的夸张发型、穿着紧身牛仔长裤与夹克背心、露出过于纤瘦的躯体的,是刚才与他讲电话的男子药头。药头的年纪在二十出头,高中肄业,平时怪异的举止与言语总像是嗑了药一样,但倒是没有如他的绰号一般做着毒品运输或交易的行为——虽然也有可能只是没有听说罢了。
另一人身形健壮,留着俐落的短发,不知该说高调或是低调地穿着格致高中的制服,原本正低头按着手机,察觉到他的接近后抬起头,状似亲暱地叫:「陆大哥!」
他没理会那人,逕自转向药头,寻求解释。
「他是新来的小子,」药头扔掉原本捏在手中的香菸,没有踩熄。「今天先带他跑个最简单的工作熟悉熟悉。没事,不用露出那种表情,总之先去吃饭唄,快饿死了。」
「为什么找我?」
「还为什么咧,没看到这小子跟你同校?」药头露齿一笑,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很像是绘本故事中阴险狡猾的柴郡猫。「你是学长,要好好照顾他啊。」
他闪身避开药头往他肩膀伸来的手,转向那个高中生,看见他制服上绣着的名字是「谢御铭」。谢御铭的双眼清亮有神,但其中又藏着一股狡黠的气息,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话术高超的保险推销员。他不懂这个人为什么会混入这种地方。
或许,就和当初的自己一样。
「陆大哥,你是三年级的?」
当药头在前方带路时,谢御铭就在他身边打转,以整个人几乎就要贴上来的程度紧紧纠缠。
「干嘛那样叫我?」
「因为陆大哥很帅啊。那你是哪班的?一班吗?」
「你之前见过我?」
「暑假我第一次去基地的时候陆大哥也在啊。在学校的时候我可以去找你吗?」
谢御铭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问题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幸好这时药头带着他们走进一家麵店,于是他从柜檯抽起菜单,塞到谢御铭手中让他闭嘴。
「闪开闪开,老子要坐这里!」
药头在店内正中央高吼,对着客人与店员指手画脚。陆全生发挥他的职责,也就是站在原地,冷漠地瞪视所有意图违抗他们的人。谢御铭在这个时候走上前,把半坐半站、不知如何是好的客人身下的椅子直接抽走。
「谢啦。嘿!陆大哥,还有那个哪位前辈,过来坐这儿吧。」
或许谢御铭天生就适合做这行,他看着他几乎毫无恶意的笑脸心想。
「看屁啊?啊?还不快滚!很想看老子动手是不是?」
不出几秒,其馀的客人全因药头的威吓而离开店铺。陆全生在离谢御铭最远的位置坐下,戴起黑色外套的兜帽。
「陆大哥要吃啥?」
「不用。」
「是喔。那我要吃什么咧……总之就先点一碗大碗的阳春麵,然后小菜的话……嗯,肝连肉好像不错,可是六十元会不会太贵啊——」
「贵个屁,你以为我们吃饭还要付钱啊?」药头一把抢过谢御铭手上的菜单,胡乱画记了一堆品项。「喂,阿陆,你教教这小子基本规矩,老子去讨债。小子可要看清楚了啊。」
药头大摇大摆地往柜檯走去,在瑟瑟发抖的老闆娘面前「砰」一声地拍下菜单。
这家店铺的老闆欠他们钱,就和这条街的大多数店家一样。不过,大部分人所欠的钱并不是借款,而是所谓的保护费。
「知道吧?最近西边的那群小子很猖狂啊,要是没了老子我们的保护,你们以后还开什么店啊?啊?你以为你们到现在还能好好做生意是托谁的福?」
他早听惯了药头用来恐吓店家的千篇一律的话语,在此刻更觉得厌烦与反胃。他开始说明他们一贯的办事方式,好盖过药头的声音,谢御铭睁着闪亮的双眼安静地听着,不时连连点头。
这个工作简单来说,就是向这条街的店家收取保护费,若店家不配合,则天天来闹事佔位,使得其他客人不敢入店或无法入店。而若店家配合,他们则会轮流捧场,时不时还会介绍亲朋好友到店消费。当然,像他们这种人的亲朋好友,也只会是同样性质的另一群人罢了。
在重阳桥以东的地方,是帮派横行的世界。在几年前的一场明争暗斗后,东边地带就完全成为了他们老大底下的统一势力。帮派的规模越庞大,向社会各层面伸出的枝枒就越广,渐渐成为连警察都无法轻易剷除的局面。因此,他们帮派里的年轻人可能偶有几个会被抓去训诫、坐牢,但只要帮派整体仍在,就无法抹去这从根腐烂的黑暗风气。
东和街就是垄罩在这样的空气之下的处所之一。
他一向长话短说,简单地解释关于这个工作的内容以及他们常用的恐吓台词之后就结束了,而囉嗦的药头仍在柜檯吓唬着手无寸铁的柔弱妇人。他沉默地盯着餐具筒里米色的竹筷,不禁想到追光身上温暖的奶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