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轻柔而且缓慢地深呼吸之后……
到底在怕什么?面对啊!
他拿起电话,就像平常那样,每次见面之前总会先跟舒甄说:「我现在要出门囉。」然后到她家楼下时,就可以看见她美丽的身影从高贵气派的大楼门厅内走出来,自己的身分好像也瞬间提高一级似的。每次想到都觉得好笑,跟舒甄说过,她也笑得很开心。
美好且熟悉的剧情在脑中上演,让单黎的紧张稍微缓和下来,弯着嘴角拨出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您拨的电话正在讲话中……」的语音提醒。
快迟到了,直接过去吧。
掛掉电话之后,单黎抓起钥匙出门了。
骑车到舒甄家的对街准备回转的时候,他看见每次停机车等待舒甄的地方现在却停着一辆白色的Lexus轿车。
哪个白目在那边乱停车?
五月底的天气加上熟悉的脚本不如预期,让单黎觉得有些混乱、焦躁,在对街一边平抚情绪、一边等待回转的时机。
远远地看见舒甄从大楼里走了出来,单黎的心中才稍微升起一丝喜悦的同时,却看见轿车的驾驶开门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一大束鲜花快步地绕过车身,走到舒甄面前、双手将鲜花奉上。
田俊曜?
眼前的一幕简直像慢动作的电影一样在单黎面前上演,他屏住呼吸,脑袋空白……
田俊曜直接将花塞进舒甄怀里,然后上前一步拥抱她。
明明是晴空烈日,单黎却彷彿真的听见一声闷雷将脑袋轰得晕眩莫名,下一刻,被紧抱着的舒甄的眼神正好与对街的他对上,彼此的讶异在空中猛然碰撞。
混乱了思绪、错乱了时间感。
他掉头加速离开,然而速度再快,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像鬼魅一般的儿时梦魘回盪……阿呆阿呆快走开,阿呆阿呆没人爱……
都一样……你们都一样……Angel老师是那样,林舒甄你也是那样!
他痛恨被背叛,为了不被背叛,乾脆不交出自己的心;为了不要受伤,乾脆不尝试冒险。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又踏出了一小步的尝试,结果……
气急怒盛的单黎直奔百货公司,走过那个他们曾经一起吃宵夜的阶梯、走过他们曾经一起逛过的楼层……他越走越气,来到游乐场的拳击机前,胡乱塞进数不清的代币,戴上拳击手套便是一拳、一拳、又一拳地全力猛揍!巨大的猛击声和打破纪录的警铃声响彻在汹涌的假日人潮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服务员都走过来关心发生了什么事。单黎却只是旁若无人似地发洩着从不知道多深层的心里所直衝而上的愤怒气焰。
「你再这样打下去,手会受伤的。」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这个给你。」
还在燃烧的怒火把单黎的眉宇炙成骇人的模样,他转头直瞪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好管间事者,才想破口大骂的时候,却看见一包面纸佔据了视线,而拿着面纸的那隻手腕上,是那个刺青,上次去台南的火车上看过的,有着精緻锁头和铁鍊的刺青。
相对于单黎的怒火,眼前这个矮自己半个头的短发女生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她就像是流动的凉风刚好在那里稍停,眼神中带着自然的坚定。
衝到喉头的话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那个女生带着柔和的微笑,「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拿去吧,把眼泪擦一擦。」
愤怒的情绪一时被中断,他不晓得自己竟然在流泪。接过面纸,瞬间感到一阵无可压抑的悲伤袭捲而来,原先被怒气所撑持的身体顿时觉得好累……围观的人群让他觉得好难堪……想要留下来跟这个几个月前在火车上遇到的女孩说些什么,却不由自主地被身体拖着逃离了现场。
回家后瘫在床上,不晓得在睡着和清醒之间交替了几次。手机响起的时候,室内是不开灯还能走路,但要读书却嫌太暗的程度。
是舒甄打来的铃声,单黎不想起身,只是任由自己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在考验舒甄的耐性,还是考验手机的电力。
终于安静了一阵子,然后是简讯的提醒。
单黎起身下床,开了灯、上了厕所,花很长的时间一次又一次地捧起水龙头的水冲脸,渐渐有回到现实的感觉。脑中第一个浮现出的画面是稍早在百货公司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她手腕上的刺青……数个月前在火车上只看到手背这一侧是锁头和铁鍊的图样,今天则看见了铁鍊延伸到手腕内侧的交会处,缠绕着一把钥匙。
喝了杯水之后拿起手机,简讯写着「对不起,可以接我电话吗?」
当然不行啊。
才刚按下退出键时,手机又响了……
「婷宜没跟你一起来?」单黎说。
「她今天上晚班,叫我自己来。」
稍早,嘉伟打电话约单黎吃晚餐,单黎提议到一家他们平常比较少去的喫茶店。
「中午的时候你在百货公司里面打拳击机吗?」。
「你怎么知道?」
「我妈下午打电话跟我说的,她说看到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一直在揍那台机器。她本来要去关心你怎么了,可是有个女生先过去跟你说话,然后你就跑掉了。她要我关心你一下。」
「你不会想知道的。」单黎轻笑摇头。
「是林舒甄的事情吗?」
单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有回应。
「前天的事情,我跟你说对不起。」嘉伟将酒注满彼此的酒杯,随后拿起自己的酒杯一口气喝乾,「婷宜跟我说了一些话……我那天酒喝多了,太衝动了,对不起。」
单黎绷紧的脸突然间笑了,笑得久久不能自己。这次换他替嘉伟倒酒,然后举起酒杯对着嘉伟:「来,乾杯!」
嘉伟也笑着乾了。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单黎说:「我才要跟你说对不起,还有谢谢。」
「为什么?」
「总算啊!」单黎往后靠在椅背上,「说出口了,跟她告白了。」
「你跟林舒甄告白了?」
「对啊,不过才过一天就被打枪了。」
炽盛的愤怒已经过去,单黎说着说着之间,语气中充满的是淡然的无所谓,那种人生剧本一再重演的无所谓。
单黎说:「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要我跟她走太近,你这个头脑硬梆梆的壮汉,没办法接受劈腿这种事吧。」
「林舒甄要怎么样我不想管,我只是觉得这样下去对你来说好像不太好。」
「是啊,就像你担心的那样,她男朋友回来了之后怎么办?」单黎苦笑,「今天知道答案了。」
「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吗?」
单黎轻轻转着桌上的玻璃杯,低头不语。
个头娇小的女服务生走过来问说需不需要加开水,嘉伟说不用,那服务生说了声谢谢就走开了。
「答案是Yes,我喜欢她啊。」单黎坦白,「不然那么火大是怎样?」
「那就去把她抢过来啊。」
单黎缓缓地将眼神对上嘉伟,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宝物一样,「你是陈嘉伟吗?」
「废话,干嘛这样问?」
「依我对陈嘉伟的认识,他应该会叫我跟林舒甄断绝往来。你是披着陈嘉伟人皮的别人吧。」单黎拿起筷子指着他。
「我跟你说真的啦。」嘉伟一脸正经,「好啦,是婷宜跟我讲的。」
「我就知道。」单黎笑了。
「她跟我讲了很多。反正意思就是,我不想要看到你因为林舒甄和她男朋友的关係而受到伤害。如果是以前的我,确实会希望你不要跟她再有往来。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欢她,那就去把她抢过来,因为她也喜欢你啊。彼此喜欢的两个人不是应该要在一起吗?反正她跟她男朋友好像也有很多问题,在一起也不会快乐。」
「果然像是婷宜会讲的话。」
「也真的是我想要跟你讲的话。」
单黎回想着中午见到的难堪画面……田俊曜捧着鲜花交到舒甄手上,然后紧紧拥抱着她……那时候舒甄看到在对面的自己时,那个惊讶是什么?她明明知道今天是要见面的日子啊……难道田俊曜是突然出现的?是要给舒甄惊喜?
这么说起来,确实舒甄一直都说不清楚田俊曜什么时候回台湾,今天中午打电话过去时,会不会正好就是他打电话给舒甄?
单黎慢慢地将杯子里的酒喝掉,想着中午的自己实在太激动了,第一时间竟然是逃离现场,而不是留在那边好好把话讲清楚。
要抢过来,也不是没有把握啊。
「你在想什么?」嘉伟说。
「想看看要什么时候、怎么再告白一次,把她变成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女朋友。」
「那太好了。」
「你咧?你跟婷宜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要我等她。」
「等她?什么意思?」
「因为她爸爸刚过世,她希望我给她时间处理一些事情。」
「嗯,还要整理心情吧。」单黎点了点头,「她有说要多久吗?」
「四十九天。」嘉伟把自己算出来的确切日期告诉单黎。
单黎偏头想了一下,「喔,是那天啊,真可惜,无法帮你壮大声势,那一天刚好是我们班的谢师宴。」
「不用什么壮大声势啦,我都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告白咧,那天又刚好是她的生日,想起来我就有点紧张。」
「这么巧刚好是生日?那我真的担心不帮你壮大声势,你到时候很可能会怯场讲不出来啊。」单黎想想,只剩下不到两个星期了,「这样吧,来打赌。」
「打什么赌?」
「我要瞒着全班,在谢师宴那一天,在大家面前跟她告白。」
「玩这么大?」
「对啊,要搞就搞大一点啊。」单黎一脸得意,「老师、同学全部都在场,我要全班一起祝福我们。」
「又不是在求婚,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反正就是这样。我要在全班见证之下,请她跟我交往。你也要在那一天跟婷宜告白、正式在一起。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赌约,敢不敢?」
「当然敢!赌什么?」
「最基本的,没做到的人要请对方吃一顿大餐,而且……」单黎又出现了他一贯的捉弄眼神,「七年交不到女朋友。」
正要拿杯子喝水的嘉伟顿时僵住,眼神直盯着单黎,「七……七年?」
「对啊,七年啊。男子汉的赌约,还有附带的诅咒。你现在要退出也ok啦,我不会跟婷宜说你因为听到这种打赌然就不敢跟她—」
「成立。」嘉伟举杯。
「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