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面对自己真实情感后,我感觉到身体某个开关接通,久违沉醉在写作愉悦感,放任心思陶醉在虚构情节,借助角色咆哮平日无法渲泄的负面情绪。我曾有一段时间勤写部落格,说不出口的心事都化作一篇篇心情短文,某天被友人说我怎么过于多愁善感,我闻言后有些愤怒,被他人窥探心情的自己无法适从,但也明白了秘密说出口就不是秘密。那天起我不再公开部落格,好的坏的都不想和其他人分享,不能啟齿的心事都藏在秘密小屋。若真想公开什么故事,就把这份情感注入在剧本里,让主角说出我那微不足道的心情。
这些日子也有人问我这些情节是否真人真事,但我总以戏剧效果作为解释,就算被人发现似曾相似,我否认到底就终结话题了。也因为这样,我都会在真实故事上进行大规模的改造,除了保护故事可观性外,也要保护当事人,还有自己的创作生涯,出卖他人私隐而惹上官非的丑闻也不是罕见事情。
说到底我根本是懦弱创作人,却不能不依据这创作办法,继续在创作路上苟延残存下去。仿佛一旦失去这创作方式,就无法在影视界立足,事实上我是没什么知名度,就连我担任编剧一职,都没几个朋友看好。
或许我就是对这份工作有着一份激情,才能奋不顾身参与其中,不计较背后是非成败。但是我最近有种很强烈的绝望感,要不乾脆放弃这份工作好了,找份安分职业或许我会好过一些。
我的手机在黑夜里响起来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林宇峰睡不着的来电,细看后才发现不是他,而是那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号码。我沉思片刻,最后还是选择接通来电。
「好久不见,阿寧。」
这是我和阿寧事隔两星期后的首次联系,若要说是事隔多久的来电,恐怕要追究到去年的通话记录。
她没回应我,我却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她在哭泣,总是笑脸迎人坚强过人的她哭得不能自己,而这些悲伤都是拜我所赐。我这千古罪人不敢说什么,只是安静听她哭泣,待她情绪平復后才思索如何接话。
「所以……你到底是想要怎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
「我们真的分手了吗?」
「不就是你提出的吗?」
「我提出难道你就没有异议?」
「我总不能死缠烂打吧。」
「你怎么可以在感情上这么理智?」
「还以为你早都就知道。」
「我不过是一时气话而已。」
「我知道,这全都怪我,是我不好。」
「既然你都知道是气话,那你就别放在心上……」
「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我们之间矛盾从来都没解决过,若我们双方不愿意让步,始终会走到一样局面,不断重复一样争执而已。」
「那我们两人大可让步,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也不会走到这地步吧。」
「我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不我跟你去城市发展,已买下的屋子大不了另外处置。」
「买下的屋子又能怎样处置,不提你每个月需缴付不菲的房屋贷款,你也不能和我联名在城市买屋子,况且你妈竟然把我当鸡狗来看待。」
「鸡狗那个不过是比喻,那你还要我怎么样!我已作出让步,但你丝毫一点感激之心都没,反而在这儿大放厥词!」
「我根本没要你怎么样,我只觉得我未来的路不懂该怎么走下去,我觉得自己好失败,就连自己未来想做的事情,想要去的方向,就连自己的情感也无法坦然面对,现在的我根本无法感受活下去的动力,我只求什么都不想而已。」
「好,既然你不要想,那我就继续帮你想下去,你可以继续过你想要的编剧工作,屋子问题不用你来操心,我和我家人会自行处理,你要买哪里的屋子我们都会支援,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你根本不明白,这不只是屋子问题,我们之间差异还是存在着,我们始终无法接受对方不好的地方,所以才会在感情路上苦苦纠缠。」
「不好的地方就改,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你错了,人的本性永远改变不了,不管怎么努力,人类原本顽劣个性是不会根除。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天生一对的恋人,也没有完全适合对方的人,在于愿不愿意接受对方不完美的地方,你根本无法接受我不好的地方,只是强求要我改变,这样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人可因为别人而改变,这是我看了身边不少离离合合,后来才明白的事情,就算信誓旦旦说会改过自新,不过是脱口而出的谎言。随着时间无情流逝,这些决心也会渐渐淡忘,就算记得也好,不过沦为昨日事情,反而造成他日互相伤害的藉口。
感情路上不也是一样的道理,所谓的性格不合,就是无法为对方改变,本来每个人的性格都不符合对方,因本来都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在乎你选择接不接受而已。
「你是不是在外头有其他女人?」
她的话宛如一把剑刺入我掌心,让我无法招架,一时间无法回应。
「怎么不说话了,莫非真的给我说中了。」
「根本没这回事,我没去沾花惹草,这一点我相信你比我更明白,要不然找其他人作证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的确和你说过我朋友一脚踏几船,有者更搭上有夫之妇,但我绝不会作出这些不知廉耻的事情。」我微沉思后道。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只是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能怎么想?」
「我相信你没出轨,但你思想上有出轨过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就说明白一些,你心里是不是有其他人?」
这把剑逐渐逼近我胸口,我霎那间不懂如何呼吸是好。
「我心里能有什么人?」
「你是不是喜欢上其他女人了?」
我本想说根本没这样的事情,但我这一刻我竟然开不了口,只因我对自我情感感到模糊不已,到底怎样才说得上是爱情?我这些日子到底说的上喜欢阿寧否,如果真心喜欢她,为何我还为另一个女人心动,甚至期待和她有进一步的发展。虽然我根本没勇气跨出那一步,但对阿寧分明是不忠,我到底因何对这感情不抱任何期待,甚至觉得喜欢上别人也无所谓。
「是。」
我竟然坦率承认,还以为自己会否认到底,或许这是我对她的最后仁慈吧。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是男是女也好,不是你该懂的事情,因为我们已经缘尽了。」我沉着气道。
「其实我一直都有看你写的部落格。」
「我已经一段时间没更新。」我不以为然道。
「我是指你私下的部落格。」
「不可能会找到……你……不会是偷偷用我电脑开啟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突然想起自己偶尔会带手提电脑去她家赶剧本。
「你一直不向我袒露你的心情,问你近况如何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我根本对你的心路经歷一无所知,我不能再忍受这一切了,我必须要知道你内心是怎么想的!」
「我本来都是一个没什么情感的人,又何来情感和你分享!」我微怒道。
「事实真是这样吗?在你私密部落格里,你毫不掩饰对某人的心意,虽不明说是谁,但我看出那人并不是我,你知道我心里多么难受吗?我强忍向你摊牌的决心,装作若无其事和你在一起,就算知道你心里不在我这,但我还是努力经营我们之间的爱情,你又为这段感情付出过什么?我无条件为你付出一切,我父母多次劝我放弃这段感情,说你没担当不是一个好物件,但还是默默为我们张罗新屋子,可你一点都不领情。我比谁都清楚,你不是不愿意搬去我那儿,而是心里根本没有我!」
我没想过她会把我看得这么透彻,她比我想像中更为瞭解我,我一直觉得她没尝试瞭解我的世界,这一刻我才意识自己是多么愚不可及。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什么都别说,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说吧。」
「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在一起。」
「怎么你总是不愿意放弃我,就算知道我并不是那么好的人,而且让你掉过这么多次眼泪,连你父母都不看好我……我真的不懂该说什么了……」
「或许这就是爱情吧,就是相信你就是我的唯一,所以才会坚持下来什么都不理。」
她无私的爱只让我更加无地自容,我知道自己一定要在今天给个答覆她。
「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接受自己明知道无法给你幸福,却还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不能这样对不起深爱我的你了。」
「我求你不要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你一直问我为何选择分开,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无法从这段感情找到任何激情了。」
「激情当真那么重要吗?与其爱得轰轰烈烈,细水长流不也是一种恋爱模式吗?」
「或许也有这样的恋爱模式,但我已不懂如何继续这段恋情,就算我们勉强在一起,未来日子也会面临一样的困境。我不能这么自私,明知道未来不会有结果,却勉强要我们在一起。」
「你太残忍了。」
这是我听她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回绕在我耳朵是连绵不绝的嘟嘟声,我拿着没人线上的手机,却不愿意按下结束键,因我知道这是我和她最后的一次通话了。
「我还以为自己很多话想说,最后却还是不懂该说什么,果然我就连说空话也是如此失败,我真是说不上是一个男人啊。就算没人听我在说话,我也无法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我不明白为何自己总是在感情路上多灾多难,一切绝对都是自己咎由自取。若我能决断一些,不那么优柔寡断,很多不安因素也能尽数去除吧。说到最后,我根本不配得到幸福,不配喜欢上任何人,也不配被人喜爱。」
眼泪自我眼角掉落,我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掉泪,一段时间没好好正视自己的情感世界,正如那圆了这么久的谎言,是时候该放下了。
我最后还是按下了结束键,为这五年的感情判了死刑。
「对不起,我们还是没能走到最后。」
「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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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还是回到一样的会议室,进行着剧本审核的最后关卡,出席者就只有我和张监製而已。张监製说其他人忙于其他工作未能出席,但我相信这安排出自张监製的温柔,若成品差强人意,意味着进行已久的筹备工作宣告终止,始作俑者的我免不了千夫所指,恐怕我就连走出去这会议室的勇气都没有。
张监製在我面前默默翻阅稿件,时而皱眉,时而莞尔,更不时唉声叹气,我看着他脸部表情多变,心情紧张得像坐上一台喷射机。
我紧张的原因并不是写不好,而是这是我难得觉得自己写得好的故事,故事内容尽可能不落俗套,对白设计方面也下了一定心血。为提高稿件完整度,我最后几晚连夜校对稿件,尽可能多一些时间修润稿件或增删一些内容,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参与剧本创作,再不使出浑身解术就没下一次。
若这次真不过关连累剧组,我自然没面目继续留在影视界发展,换一份比较安定的职业,不再过着这种非人生活,薪水也没比其他人高出多少,更不要说有什么出头,就连辞职信我也准备好了。
「流流,我看完了。」张监製推了推眼镜道。
我端正坐在她面前,礼貌点头称是,屏住气息准备聆听她接下来说的一字一句。
「看你表情紧张得如坐针毯,若我是旁观者还以为你是在等候验身报告。」张监製没好气道。
「你这么说让我回想起领取考试成绩的心情。」我若有所思道。
「眼下之意是指忐忑不安?」
「也不完全是不安,应该说是有些茫然,脑袋不懂该想些什么,仿佛想什么都不对。这种不确定感像当年领取大考成绩后,不懂该往什么方向前进,对于人生的路也不懂该去向何处,只能期许什么好事会降临。啊……我似乎说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让你笑话了……」我喃喃自语道,看着张监製一脸茫然才惊觉失语。
「没这回事,你说的这个意境恰好是我当年拍电影时的心情写照。你应该听说过我之前拍过几部电影吧?乍听是很厉害的工作经验,实则糟糕到不敢向别人提起,因电影票房都不怎么好,口碑也说不上佳评。那时的我不懂在影视圈如何继续走下去,心想还是辞职找其他工作算了,想到自己不适合从事其他行业,顿时有种进退两难的无助感。」张监製微笑道。
「确实和我心情如出一辙,我连辞职信都准备好了……」我激动把辞职一事脱口而出,看着张监製一脸无奈才惊觉再度失语。
「张监製,我不过是说说而已。」我紧张道。
「我相信流流是认真的,因当年我也是有一样的感触,我更看出你口袋藏着一封辞职信。」
我狡辩不果,只能老实把辞职信放在桌子上。
「好吧,就如你知道的一样,我觉得自己对于编剧这份工作不再抱有任何激情,若这次仍然差强人意,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离开影视圈。」我诚实道。
「你也不必这么快下结论,我都还没说完自己的故事,走投无路的自己突然间收到一通来自影视公司的电话,称看中我执导电影功力,有意挖角我到影视公司。我当下感想是开什么玩笑,我现在是无业游民,有人请我工作已偷笑,还说挖什么角,我马上答允他的请求,也在曙光影视公司打滚十多年直到现在。后来我发现自己并不是真心要离开影视圈,说什么失去对影视激情全是废话,实则找不到留下来的勇气,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我在旁点头如捣蒜。
「我接下第一个电视剧案子,心知肚明这部电视剧只许成功不能失败,若拍出一部不入流的电视剧,恐怕真要从影视圈绝跡。或许有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我在这部戏剧付出的心血,是我有史以来最呕心沥血的一次,最后该戏剧勇夺年度戏剧大奖,这才奠定我日后在影视圈的地位,之后故事你应该不陌生了。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想表示人生路上难免遇到挫折,我们能做的从来都只是做最好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只要设想失败是理所当然,面对成功时也就能保留当初那颗初心。」
「张监製所言甚是,那么你对于我这部剧本有什么看法呢……」我忍不住插嘴道。
「说了这么多,你难道不明白我的用意何在吗?」张监製没好气道。
「你不就说你年轻时从低潮爬起来的故事吗?」我诚实道。
「看来你理解能力有限,我是说人经歷过低潮才能明白什么是创作,而你这次的成品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敢置信道。
「这剧本过关了,甚至比我想像中还要好,可以直接开工。」
我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还能继续留在影视圈就忍不住开心起来。
「那你还要递交辞职信给我吗?」
「当然是不要,我赖死都不会离开这个位子。」我吐舌道。
「说完陈年旧事,是时候细谈这次的剧本内容,之前提及的内容不当,你都进行大幅度修改,出来的成品也不错。有几个内容是我特别喜欢的,《距离》一集里描述的远距离恋人额外写实,无法一起度过重要节日让他们的关係日益变淡,最后反而变成互相冷落的相处模式。故事后半段男子被揭发身患重病,故意冷落女生是要把女生给逼走,没想到女生却始终相信着他,最后两人选择一同面对生死难关。乍看有些老套,却让我感触良深,忍不住想问你是否染上了什么奇难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