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以后,苏有枝想过很多次,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模样。
也许是体面地互相点头示意,也可能是她憋不住了跟他大吵一架,又或者是最糟糕的……像个陌生人一样对彼此视而不见。
岂料当下除了震惊,她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逃。
排山倒海的慌张奔腾而来,猝不及防的相遇截断了理智,大脑一片空白,春日午后碰撞出的全是窒息般的回忆,她突然间歇性地失去氧气。
她想逃,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没有小黛,没有何木舟。
她花了好几年维持住的堡垒,只差一点就要支离破碎。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样的她。
恐惧感将她吞没,她彷彿回到了当年的梦境之中,滚滚洪涛袭捲而来,她在那艘破船上只有被风雨吞噬的命。为了逃避,于是她反射性地搬出了「打烊」,用最后残存的理性支撑几近崩解的皮相,看似冷静万分地下了一道逐客令。
只有她知道,强装的平静随时面临坍塌的命运,回到家就现了原型。
方才何木舟走了之后,苏有枝匆匆收拾好东西,临到店门口前才如梦初醒般地嘱咐了小黛一句,让她把店里善后,提早下班。
苏有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无措过了,她逃命般地回到家,真正进了家里之后,却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站在玄关发了好久的愣,最后脱力似地沿着门板瘫下,宛如失了魂。
那些被她压制在心底最深处的碎片于顷刻间喷发而出,六年来她不断地掩饰、忽略,最终因为忙碌而被新生活覆盖的时候,她自己都信了。相信那些年少时光已经过去了,相信她已经不在乎了。
岂料潘朵拉的盒子被打开只是一瞬间的事,只要找到了那把钥匙,那些回忆就可以枯木逢春。
她依然是被困在过去里的那个人。
她依然是那个受尽折磨后仍抱持着虚假的希望,以至于愿意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的人。
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她只是害怕去承认,承认自己的一败涂地。
她害怕久别重逢后,他有了新对象,他有了新生活,他眼里再也没有她。
毕竟有谁会像傻子一样,把一个不告而别的人放在心里,捨不得丢掉。
六年了,她欺骗自己六年了。
就是因为还喜欢,所以才封藏,所以才丢不掉。
就是因为还喜欢,所以才气恼。
春天来来去去,每年的春天都有着不同的瑰丽,她又为什么非得要抓住十七岁那年的春天呢?
为了一枝春葬送了整个四季,但那一枝春天又在哪里呢?
她不知道,她怕知道了就再也留不住。
「枝枝。」顾念之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在想什么?」
苏有枝出走的神思被冷调的嗓音拽了回来,她摸了摸被突袭的那块皮肤,訕訕道:「……没什么。」
顾念之是她店里的常客,身为一名网路作家,她时不时会抱着笔电来这里码文,点一杯咖啡和一份甜点,经常就这么坐了一个下午,久而久之便与苏有枝相熟了。两人虽然性格天差地远,但意外地聊得来,偶尔苏有枝间来无事还会教她做一些简单的小点心,看似高冷的顾念之倒也乐在其中。
「你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说好的教我做蛋糕呢?」顾念之扬了扬眉,拌着盆中的麵糊,「我看任平生的生日都过了,我这蛋糕还没能做成。」
「要不你……今天别做了吧。」苏有枝扯了扯脣,尷尬一笑,「直接去店里挑一个整模的,我昨天做了提拉米苏和水果塔,你看任律师比较喜欢哪种啊……」
顾念之搅拌的手卡了一下:「那怎么行,我男朋友的生日蛋糕──」
「啊如果没有喜欢的,也可以去别家买,隔壁两条街那间甜点店的戚风特别好吃,推给你。」
「……」
顾念之放下手中的调理盆,瞇了瞇眼,双手搭上她的肩,把准备二度神游的女孩子给扳过来。
这姑娘今天太不正常了。
「说吧,有什么心事?」顾念之把她手里攥着的保鲜盒也抽走,强迫她面向自己,「我一般不会对其他人的精神状态有任何关心,但苏有枝小朋友,你今天简直像是被夺舍了一样,平均每五分鐘发呆一次,请问你的本我意识还在吗?」
「什么夺舍,你最近在写仙侠文吗?」
「……」
顾念之叹了口气,把苏有枝带离后台厨房,在店里找了个靠窗的双人桌坐下。还好今天客人不多,只有零星的两三组,小黛一个人应付得过来,顾念之才能这样理直气壮地拉着苏有枝偷间。
也就是坐定的同时,店门也随着风铃声打开,一道頎长的人影走进来,苏有枝的座位正好是面向门口的,见到来人后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