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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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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B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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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尚卿偷眼看了看仇婧,小声说:“其实我妈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就是想抱个孙子而已......”仇婧把手上的动作停下,用一种略带嫌恶的眼神看着他。他又说:“我相信你爸妈肯定也很想抱孙子,既然我们为了满足双方父母的心愿连婚都结了,再要个孩子也没什么吧?”袁尚卿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成了蚊子叫。

“这位袁先生,你脑子能不能清楚一点?”仇婧的泼辣劲儿上来了,毫不客气地说,“我们那叫形婚不叫结婚,是真是假你心里没数吗?还拿形婚跟生孩子还比上了,形婚我们说离就能离,孩子生完不想养了还能塞回去吗?”

“怎么就会不想养了呢?”袁尚卿的音调也拔了起来,“孩子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就算过几年我们离婚了,你和我也还是他的父母,怎么就会不想养了呢?!”

仇婧的脸因为愠怒而变得狰狞起来。“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她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吼了,“你以为养孩子是养宠物,给口吃的喝的就行了?你凭什么替这个孩子决定出生在一个注定会破碎的家庭里?你又凭什么替他决定从小就要承受父母离异的痛苦?你为了满足你爸妈的心愿,让一个无辜的生命出生在不适合他生长的环境里,你就是不负责任!”

袁尚卿很清楚仇婧说的是对的,他们婚姻关系说到底只是形式上的,也就是说,这段婚姻存在的意义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为了满足双方的利益。这样的关系很难进化出更深的情感,更别说是亲情。甚至在兼顾双方利益的前提下,这种关系可以随时解除。这样一个没有亲情的家庭环境,对孩子的成长确实危害极大。而明知如此,却仍然选择让他降生,也的确是一种极大的自私。袁尚卿不再说话了,他沉默地打开冰箱门,帮仇婧将中药包一个个从冰箱里取出来,然后又亲手将他们一个个冲进了水池。

三天以后,袁尚卿正在参加公司的部门会议,母亲的电话打进了来。他皱了皱眉,将电话挂掉,心想母亲肯定是要问仇婧有没有按时去喝那些中药,母亲永远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有着消耗不完的耐心。马上电话又来了,袁尚卿又挂掉,然后发了一个微信消息给母亲,告诉她自己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可是没过多久,电话又来了......袁尚卿立刻觉出不对劲来,母亲是从不会这么固执地给自己打电话的,尤其是在工作日,莫非家里面出了什么事情。他拿起电话,对其他同事歉然笑笑,然后忙忙地退出了会议室。

他把电话接起来,没想到母亲带着哭腔的咆哮立刻在话筒的另一端炸开:“我不管你在干什么,马上给我滚回来!”

袁尚卿听见母亲的声音都变了,吓得气都不敢喘,他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电话就给挂断了。从他上大学以后,母亲就没再对他大声说过话,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光火让袁尚卿一头雾水。他慌张地往车库走,假都来不及请,坐上了驾驶座才发现,刚刚开会用的本子还拿在手上。

袁尚卿一路飙车赶回松江的家里,在门口他深呼吸好几次,没敢按门铃,而是掏出钥匙小心地开了门。家里安静极了,他看见母亲的鞋子胡乱地丢在鞋柜旁边。他边探头边往里走,不像是回自己家,倒像是做贼。

母亲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袁尚卿轻声叫了一声“妈”。母亲把头抬起来,眼睛里燃着熊熊的怒火,脸上满是泪痕,她的声音因着哭腔颤颤巍巍:“你别叫我,我不是你妈,我养不出你这种儿子!”

袁尚卿挨着母亲坐下,用手去揽母亲的肩膀,一面问:“您怎么了这是。”

母亲把肩膀用力一扭,挣脱了儿子的手臂,反问道:“你有脸问我怎么了?!”说着,她拿过一旁的无纺布手提袋,从里面掏出个本子“啪”的一声摔在了茶几上,本子在光滑的玻璃上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里的各种票据哗啦啦地飞落在茶几和地板上。

袁尚卿定睛一看,立刻傻了眼,额头上瞬间蒙上一层冷汗,那正是几天前邱佳鑫的朋友帮自己伪造的那个病历本。

“妈......您这是......”

“你看我老了,脑子不灵光了,你们合起伙把你妈当傻子耍!”母亲大哭起来,声音都走了调。

袁尚卿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您去医院了.......”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手指乱颤着指点儿子的鼻子吼道:“我要是不去,老袁家就得在你这里断子绝孙!”

袁尚卿面如死灰,他万没想到母亲会拿着病例去医院求证,那病例上的各项指标都是乱写的,有经验的医生一眼就看得出端倪。

“亏得我大老远跑过来给你们熬中药,托了多少人弄回来这些东西,你们就这么白白糟蹋我的心啊!”,母亲嗓子都喊哑了,眼泪横七竖八地流了满脸。袁尚卿手忙脚乱地帮母亲拿纸巾擦眼泪,好话说尽,可是母亲只管哭。

“造孽!造孽啊!”母亲的表情突然变得凶恶狰狞,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号啕,两只手狠狠地往自己左右脸上扇耳光,不知道疼似的,“我造孽!我活该!我这个岁数断子绝孙!该!报应......”

袁尚卿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像是突然爆发了某种癔症,神志、语言和动作都陷入了癫狂和失序。他心里瞬间毛了,生怕母亲会被刺激出什么后果,连忙扑通一声在母亲面前跪下,把头咚咚咚地磕在地上,声泪俱下。他不停地跟母亲认错,不停地央求母亲把本该落在他脸上的耳光还给他......

周末的上午,袁尚卿约仇婧出来见面,把母亲发现假病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仇婧端起面前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将头别向窗外。半晌,她说:“我早说过这一招行不通。”

“那你倒是拿出一个行得通的办法呀!”袁尚卿顾不上在公共场所维持良好的素养,忍不住嚷起来,这件事已经让他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你冲我嚷嚷有用吗?”仇婧的声音比他还大,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聚上来,“逼你生孩子的又不是我!”

袁尚卿把火强压下来,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他说:“我们不吵,我们今天是来商量如何解决问题的......”

“不好意思啊,”仇婧生生截断他的话,“我认为孩子的问题并不是我们的共同问题,那只是你——或者说你们家的问题,没有必要和我商量。”

袁尚卿忍无可忍,“怎么是我们家的问题?难道你爸妈不想抱外孙吗?就算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吗?!”

“可是它并不困扰我,你懂吗?”仇婧的语气缓下来,像是在试图讲解一个深奥的知识点,她深深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其实我并不是为了和你抬杠才这么说,而是我们两家的情况不一样,我爸妈他们不会这样逼我。我说没必要和我商量,是因为其实我也没有办法......”

袁尚卿把头深埋下去,活了三十多年,他第一次感到对一件事情如此失控和无力。过了很久,他把头重新抬起来,说:“如果我去国外代一个,孩子出生后,你愿意做他的母亲吗......我是说,名义上的母亲。”

仇婧紧锁着眉头长叹一口气,说:“老袁,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我不要孩子不是因为我没有生养孩子的能力,而是不愿意让一个孩子因为我们这种关系而受苦。你怎么样获得一个孩子,那是你的自由,或许也是你解决你们家庭问题的手段,但是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去做这个孩子的母亲,哪怕是名义上的。”

袁尚卿苦涩地笑了一下,问:“那你有没有为你爸妈想过?你真的忍心让他们断子绝孙吗?”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把“传宗接代”、“断子绝孙”这些个词挂在嘴上去说教别人。

仇婧呼啦一下站起身,说:“我不忍心,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赌上一个无辜孩子的一生去尽孝。”说完,她从椅子上把自己的包包拾起来,高跟鞋的鞋跟“哒哒哒”地锥着地面,一路锥出了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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