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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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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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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久?”陈霄霆偏过半张脸,余光蜻蜓点水地掠过后座随着呼吸起伏的香槟色曲线。

“开车开车。”蒋若言费力地弯下腰去解高跟鞋的扣子,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鼓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再用力一点,整个裙子很可能会崩成一堆碎布。

陈霄霆手法娴熟地调头,宝蓝色的特斯拉像一道魅影闪出了车库。“你就穿成这样去party?”陈霄霆问。

“后备箱里有衣服,到地方再换。”

陈霄霆按照蒋若言的指示,把车停在了一家KTV的门口。他心想,看来有钱人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喝酒唱K老生常谈。他下车,让蒋若言换衣服。过了一会儿,她竟然换上一身运动装从车上下来了,头发被高高地束起来,像是要去夜跑,可是脸上又有妆,所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陈霄霆诧异:“你说的衣服,就是这一身?”

“平时健身穿的,也没别的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和运动鞋,然后无辜地仰起脸,“怎么了?很难看吗?”

“那倒不是。”陈霄霆说,“你去吧,车我开走,过会儿再来接你。你们会玩到很晚吗?”

蒋若言心想,就这么把人家当司机使唤也不是回事,再说人家还送自己那么一大金镯子呢。于是她豪迈地“哎呀”了一声,说:“走什么走,一起来吧。车停下面去,喝多了大不了打车回呗。”

陈霄霆一听,心里可乐死了。在他的计划里本来也没想走,原想就在车里等她。尽管他明知道今天的这些人都是蒋若言的死党,结束后肯定会安安全全把她送回家,但是他还是不放心——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在她喝醉以后,也就是心防最弱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名额被别人给抢走。陈霄霆心里喜出望外,可是嘴上却再三推辞,直到他觉得这个推辞的程度差不多拿捏到位了,才适可而止地答应下来。他在心里美滋滋地自我嫌弃:真是不入流啊,这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把他一个好好的爷们弄得娘兮兮的。可他还是高兴。

陈霄霆跟着蒋若言进了一个巨大的包厢,门一推开,轰隆隆的音乐噪音山呼海啸地袭来,几乎震聋了他的耳朵。陈霄霆看到包厢里的人不少,男女都有。见到蒋若言进门,他们应援团似的一拥而上,瞬间欢腾起来。蒋若言把这些人一一介绍给他,可是喧闹中他根本记不住那些拗口的英文名以及稀奇古怪的各种外号。陈霄霆开始走神,他注意到了各种印着不同Logo的礼盒,清仓甩卖一样胡乱地堆满了半个沙发。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纸袋,与他送的那个手镯是一个品牌。他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送的礼物没有落在这群人瞧得上的范围之外。可是很快他心里就出现了一个个疑团:那纸袋里会不会是一只一模一样的手镯?谁送的?什么目的?

陈霄霆从始到终都坐在包厢的角落里,偶尔喝一口水或者捻两粒桌上的爆米花,他一晚上都在观察这个包厢里的人,他像猎人一样耐心,等着那个潜在的竞争者在这种意乱情迷的氛围中露出狐狸尾巴。起初大家还主动找他喝酒聊天玩游戏,邀请他跳舞唱歌,可是慢慢就对他失去了兴趣。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蒋若言为什么会有一个不会打马球、不懂潮牌、不会蹦迪甚至连美剧也不看的朋友。他十分坚定地滴酒不沾,所有举着酒杯想要和他痛饮的男男女女都在他这里讨了个没趣。陈霄霆一杯杯地喝白水,同时酸溜溜地想,只要他今天在这里,什么潜在竞争者、代驾、出租车司机,哪个也别想跟他争夺送蒋若言回家的名额。

可是陈霄霆怎么也没想到,刚过晚上十二点,蒋势坤就亲自开车过来把他醉醺醺的女儿给接走了。陈霄霆大失所望,然而更没想到的是,蒋势坤不仅把女儿接走,还吩咐他将其他人都送回家,原因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清醒。陈霄霆开着那辆特斯拉,车后面塞着四五个烂醉如泥的醉鬼,另外的六七个人还在KTV里等待下一次运送。蒋势坤在她女儿一众朋友的眼里,是个多么和蔼可亲的叔叔,不仅帮他们买了所有的单,还担心他们的安全特意派下属送他们回家。而陈霄霆就是那个倒霉的下属。所谓领导一个屁,追到二里地,他们想,难怪这个人滴酒不沾而且如此无趣,原来是个下人。

陈霄霆忍受着满车臭烘烘的酒气,从城东头跑到大西头,卸货一样把他们一个个卸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开的不是特斯拉,而是货拉拉。等他回到自己的家时,天已经快亮了,他躺在床上意识开始溃散,头脑不由自主地又把每个人都过了一遍,然而始终也没找到那个潜在的竞争者。

会已经开了三个多小时,各分公司及部门的中高层领导黑鸦鸦地填满了整个会议室。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垂着头,气氛沉重得像在给谁开追悼会。蒋势坤站在台上,用眼睛扫视着台下各个“总”的天灵盖,这些人每年从公司拿走几十上百万的年薪,个个都是自己领域内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而此时他们连老板的眼睛也不敢看。就在刚刚,销售总监黄洋汇报了对左轮科技的最新调查进展,老板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讲,可是所有人都通过他的脸色读出了事态的严重程度。

黄洋的调查结果十分明确,简单来说就是,现在可以基本确定,公司内部一定有人变节成了左轮科技的人,否则他们不可能对势坤集团所有内部的动作都拿捏得那么精准。就拿几周前来说,黄洋让自己在G公司做IT经理的朋友以客户的身份从左轮科技业务员那里套出了一些信息,可是从那之后,那个业务员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能再联系得上他。而紧接着,左轮科技也以产品内部调整为借口立即停止了对G公司的所有业务。这一切都太巧了,所以黄洋断定,公司一定有内鬼,而且看来职位还不低。

此前考虑到公司的股价和口碑,这些调查结果被严格保密。可是昨天蒋势坤和黄洋商量,应该把公司目前的处境告知中高层,这件事情与每个人的利益都切身相关,虽然以左轮科技的体量,对于势坤来说还远远没有达到构成威胁的程度,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不言自喻,况且暗中调查进度缓慢,再不速战速决,恐怕小小的蝇虫也要成了气候。

蒋势坤走到讲台中间,拿起话筒,他的动作缓慢而沉重,像是在拿起一个哑铃。他不是一个常把使命愿景挂在嘴边上的老板,他不喜欢给底下的人画饼灌鸡汤。但是今天,他意识到必须重新整肃自己的队伍。

“想必我不说,大家多少也对公司的现状有了一些耳闻。”他的声音十分低沉,经过音响的传导而听起来更加压抑,“本来我和黄总商量,想在暗中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可是最近发现公司里面传出了很多不同版本的谣言,所以我们决定不如官宣这件事情,免得大家暗地里猜来猜去还以为咱们公司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威胁。”

蒋势坤停顿了一会儿,看到有几个部门的经理抬起了头,于是他看向他们,“其实事情说起来很简单,我也不怕跟大家明讲,我们内部有同事背叛了集体,用一种很不光彩的方式把公司数千名同事苦心经营多年的产品出卖给了竞争对手,让竞争对手用极其低廉的价格抢走了我们的客户。”话音未落,会议室里一片哗然。蒋势坤看着他们,这些此时或震惊或愤怒的一张张面孔中,很可能有一张或几张是在演戏。他做个了暂停的手势,会议室于是重新安静下来,接下去,他说:“今天我要宣布一个沉重的决定,就是在未来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将会对公司所有的同事进行彻查。说实话,做出彻查自己兄弟姐妹这样的决定,作为公司的CEO我十分心痛,但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我不能坐视任何一个人以任何方式威胁我们的集体。也许这位变节的同事此时就坐在下面,但是我一点也不怕你提前知道这个消息,除非你能保证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天衣无缝,否则我一定把你揪出来!”蒋势坤声如洪钟,越来越多的部门经理纷纷把头抬了起来。

他把音量降下来,激昂的语气恢复了平常,他继续说:“我们的确是损失了一些客户,但经过这次的事件,我们也筛选出了哪些客户对我们忠诚,哪些客户只是贪图价格上的便宜。对于那些只图便宜而无视产品价值的客户,丢了我们也不可惜。价格的确是我们的软肋,但是我们的价格里折迭的是工程师的心血、对服务和品牌的持续深耕还有十几年来市场对产品的反复检验。这家公司最早也是从一个小小的工作室做起的,当初只有我、黄洋、老陆三个人,做到现在这样一家拥有几千名员工,几百个分支机构的上市公司,经历的风浪太多了——08年金融危机,15年资本寒冬,就连这些都没把我们打垮,区区一家靠盗版做起来的小公司能掀起多大的浪头?”蒋势坤顿了顿,再次扫视讲台下面坐着的各位高管,很多人的嘴半张着,眼睛里开始有了些内容,“那位——或者说那几位向左轮科技投诚的兄弟,你们听好了,下面的话是说给你们听的。”所有人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的老板,没想到老板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笑意,“千万别以为这个时候缴械投降能够争取到什么宽大处理,对不起,当你们决定背叛集体的时候就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让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另外通过这件事,我也希望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团结起来,因为公司的兴衰关系到每个人的福祉。我希望大家能够明白,从长期来看,没有任何微小的局部可以在一个衰败的整体中获利!”

仿佛一夜之间,公司就进入了警戒状态。首先是收回了所有业务人员任意下载、安装产品演示版本的权限。接着,所有员工——从职员到总监,一律接受问询,重点排查技术部、项目实施部和销售部。

晚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陈霄霆和大华他们坐在一起,他们听到隔壁桌的同事在议论最近公司里正进行的调查。

一个说:“咱们软件的加密技术不是申请过专利的吗?这么牛逼还能被破了?”

“这就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另一个人说,“咱们陆总的技术那是厉害,但保不齐人家公司也有牛人呢。”

“我看不像,有牛人咋不自己搞个产品出来,还用盗版咱们的?。”

“说的也是。”

“哎,不管怎么说,苦的是咱们,我今天已经被法务找去谈两次话了。”

“是啊,你说这种事儿,要出内奸也是上面的人啊,折腾我们干嘛?”

......

饭后,陈霄霆一个人在天台上抽烟。天气要开始慢慢热起来了,白昼谢幕的速度越来越拖沓。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大华他们。

“你还有心思抽烟。”是小伍的声音,“现在怎么办,公司已经开始查了。”

“你当初不是说不会查到我们吗?”大华的声音里压抑着一触即发的愤怒。

陈霄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把声音压在喉咙里:“你们再大点儿声,省得别人听不见。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在公司别谈这个,都活够了?”他们谁都没说话,一个个不服不忿地看向旁边,“还没怎么样就开始自乱阵脚,能干成什么事?分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手抖过?”

“我们是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陈霄霆打断他,可他自己其实也是心虚的,上次他去总裁办给蒋若言送生日礼物时,恰好看到她在电脑上整理黄洋从G公司IT经理那里获取的信息,那个时候他惊出一身冷汗,也瞬间了解到自己对于一位在商海里混迹二十几年的老前辈的资源和人脉是多么缺乏敬畏。第二天他立即叫停了G公司的业务,要知道这样的幸运不是每一次都有的。陈霄霆在阳台上把烟头按灭,吐出最后一口香烟,然后他说:“幸好我们从来都没有直接跟客户接触过,只要法务在找你们谈话的时候,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来应付,目前是没有证据可以指向我们的。但是眼下不能再有任何动作了。贾瑞,把你手底下那些兼职都遣散,没有成交的客户全部暂停。”

“那已经成交的客户怎么办?现在公司已经把我们申请解密授权的权限都收走了,用不了几天,那些客户就会发现自己购买的软件根本无法使用。”

陈霄霆沉默地看着正在沉沦的夕阳,每下沉一点点就让天边多一点点血迹斑斑。等到夕阳完全消失,他才开口说:

“那就利用这最后几天,让左轮科技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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