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他松了力道,语调平常:「唱歌只是浪费时间,认真念书才最实际。」
江韶闻言眉间立即紧锁,她一下拍桌站起沉声质问:「江啟铭,你他妈什么意思?」
江啟铭也皱了眉,低喝道:「不要动不动就骂脏话!你妈妈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你怎么还有脸提她啊?」
江韶气极反笑,那股怒气生生憋在她胸腔紓解不开,可江韶的笑声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带着不解、讥讽与愤怒,江韶捂着心口咯咯直笑,肩膀抽动像是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不懂啊,你哪里来的脸?」
「你还记得她是你老婆?那你怎么还敢说『唱歌只是浪费时间』这种话?」
「江啟铭,」江韶步步进逼,最后在江啟铭面前站定。「我妈就是被你害死的。」
她俯下身子直迎江啟铭的目光,眉眼含笑,分明是盈满盛桃暖春的眼眸,桃瓣却像是封在了极厚冰霜之中再无半分暖意:「你明明可以和外公舅舅他们求助,为什么你不去?因为你拉不下脸,你怕他们认为你没办法照顾好我妈,你怕他们会对你失望。所以许瑾就活该得死吗?是,就因为你那没用的自尊心和脸皮,身为你妻子的她就应该以命成就,对吗?」
江啟铭忍无可忍,飞快扬手,皮肉相撞的脆响刺入耳际。
江韶的脸上顿时一阵热辣。
他死死咬紧牙关,一字一顿:「自始至终,放弃治疗一直都是你妈妈自己做的决定,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向她提过任何一句,请你不要再迁怒于我!」
「至于驻唱的事──」
他话语一哽。
江韶和许瑾生得极像。
尤其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次江啟铭看着江韶都彷彿能在她身上看见年轻时许瑾的影子,每当在谈及音乐时,那双好看的眼瞳总是灵动闪着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热爱,试图昭告天下。
很像,可到底还是不一样。
例如许瑾的瞳色偏浅,而江韶的则深了点。
又例如这股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对着干的叛逆劲,在许瑾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
「……浮浪音乐祭。」
「……什么?」江韶没反应过来。
江啟铭的目光越过江韶,落在她身后电视机柜上的相框,相框里展示的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背景是一大片绿茵绵延,远处还有一座搭建好的露天舞台,白色棚顶反射着阳光,像是一颗真正的太阳。当时的江韶只约莫两、三岁吧,肉呼呼的一个小白糰子,对着镜头露出憨憨傻傻的笑容,身上的小蓝裙子被她掀起露出肚皮,又被许瑾哭笑不得地拉好。
那时候的江韶还小,他还年轻,许瑾也还没生病,一家三口很是和乐。
但也都是十多年前的陈旧往事了。
江啟铭收回目光,定定望向江韶:
「明年暑假,北岸公园会举办一场音乐祭。」
「音乐祭开放学生报名,但名额有限,寒假会进行校内海选。」
「如果你能拿到登台演出的资格,驻唱的事……我会再仔细考虑。」
江啟铭最后也只说了「考虑」,没把话说死,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江韶细细审视着,试图从江啟铭身上找出任何作假的痕跡,然而对方神色正经不似玩笑。
「希望你说话算话。」她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拎起书包和吉他转身回房。
待江韶离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范围,江啟铭才迈开蹣跚步履,收拾好餐桌上用完的、没用完的饭菜,收拾完后也跟着回了主卧室。
门板闔上的瞬间,再也按捺不住的叹息自他胸腔深深吐出。
他再次感受到久违的、如此深刻的无力感。
可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落泪。
他抬手抹去在眼眶打转的湿意,故作平静。
江啟铭坐在床沿,抱起床头柜上许瑾的独照,拇指一遍遍反覆摩娑着照片上许瑾的盈盈含笑的面容。江啟铭的指腹很粗糙,可他抚上照片的动作却极尽轻柔,一如许瑾还在世时,他捧起挚爱妻子的脸庞轻抚,指尖隐含无限繾綣温柔。
他深情带着哀戚的视线落在照片里许瑾的那双漂亮眼眸上,那双深邃漂亮的褐色瞳眸像是明净剔透的茶晶,似乎真的具有茶晶一般的魔力与灵性,光是望着就能感受到内在心灵正缓缓沉淀,浮躁的心绪也在对望之中得到紓解,带给人平和稳定的力量。
眉宇间日益深重的愁容总算有了缓解。
许久,他长舒一口气,心中已然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