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啟铭,你他妈还做梦呢?」
江啟铭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粗口愣住了。
偏偏江韶的挖苦还在继续:「你早就不是了。从你眼睁睁看着妈躺在病床上却无动于衷的时候,那一刻起,你对我来说就只是个陌生人,一个路人。」江韶一顿,露出与此情此景极为不符的灿烂笑靨,微微瞇起的双眸却漫着极寒。
「回座,或者离开。否则我现在就叫保全。」
见江啟铭不动,她作势要打开麦克风。
江啟铭气结,一股怒气憋得满脸通红,最终只化作一声怒哼,拂袖而去。
她知道江啟铭就是死要面子,为了那一层薄薄的脸皮,他连老婆的命都可以不要。
江韶低声啐了句晦气,再转头时却对上了一双如炬的目光。
是周浦深,他们餐厅的老闆。
江韶的身子顿时僵在了原地,张口欲言,才发现此时此刻无论说些什么都像是徒劳,辩解苍白而无力,也只是浪费时间。直到对方离开,她才堪堪稳住震盪的心绪,重新打开麦克风替这场求婚惊喜做收尾,并开始下一首歌。
可江韶心里却是想,孙平答应自己的粉红玛格丽特怕是无法实现了。
细密雨丝无声飘落地面,逐渐浸蚀斑驳的街道地砖。
微凉的雨水搅不散夏夜的闷热,沉重潮湿的空气令人几乎窒息。
打烊的餐厅外,周浦深双手抱胸,面露慍色,和面前佯作无辜的江韶无声对峙。
她沉声质问:「江韶,这和我们当初说好的不一样。」
却不想江韶还在装傻:「哪里不一样了周姊,我驻唱的时间段人气很高──」
「这是两码子事!」周浦深有些恼。「江韶,这是法律层面的问题,劳基法第四十六条,未满十八岁打工就是要法定代理人同意书。我是因为相信你,所以你当时说双亲过世我才同意让你舅舅签名。但刚才那是谁?我没听错的话那是你父亲,是不是?」
江韶敛着眼,没有回应。
周浦深就当她是默认了,何况方才的对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江韶这事背后定有隐情,可法规既然摆在那,周浦深就必须遵守,无论是为了保障她身为餐厅负责人的权益、保障餐厅的名声,抑或是为了保护江韶。
「你骗我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但江韶,法律是道德的最低底线你知道吧?」周浦深放缓了语气,晓之以情,尽可能委婉地下达最后通牒:「我不是想拿法规压你,只是就像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苦衷,请你谅解。」
「只要得到你父亲的同意,随时欢迎你回来餐厅,好吗?」
周浦深边说也不忘观察江韶的反应。她本以为对方至少会争取几句,不料江韶只是耸了耸肩,彷彿全然无所谓般咧嘴一笑:「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提了提肩上的吉他,江韶面上不显,捏住吉他背带的手却不由收紧。
她笑:「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好了等我啊周姊。」江韶语落,揹着吉他调头就走,走着还举起右手随意挥舞两下充作告别。
周浦深抿着唇,还是选择出声叫住了她。
江韶没回头,但脚步停在了原地,像是在等她开口。
然而周浦深却沉默了好一会,终究是问不出口。那到底是他们江家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的确不便置喙,也无权置喙。
最后她也只是叮嘱江韶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又叮嘱几句「好好念书别翘课」之类的话语,并说了餐厅永远欢迎她、驻唱歌手的位置永远有她的份。
那声细若蚊蚋的「好」低低消散在夜风里,若有似无的。可周浦深还是听见了。
江韶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离开了餐厅。
也不晓得是败兴或应景,江韶戴上耳机、一点进音乐播放平台,第一首歌就是法兰黛乐团的〈接下来要去哪〉。主歌时大鼓行进的节奏就像现在的江韶,一步一步踏在柏油路上,踏着迷茫的步伐走向未知的前方。
「我们都存着一点梦,小心翼翼不轻易说出口……」
转角,少年抬手压低了帽沿,旋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