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陈湘伶说,却又说不下去。
「那?」
她咬着下唇。她想叫葛茉明天装病翘课,别去上课,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好理由。什么都不知道的葛茉一直盯着她,等着她开口。
最后,她小小声的说一句:
「生日快乐。」
……简直逊爆了。
陈湘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为什么自己这么不擅长讲话?每次开口,脑子都是一片空白,越关键的事情反而越说不出口。
但是当她抬起眼睛,迎接她的却是葛茉脸上开心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我很高兴,真的。」葛茉也小小声的回应。声音虽然细不可闻,却难掩喜悦的情绪,反而让陈湘伶的罪恶感更重了。
「虽然是明天啦,耶嘿!」
像是要掩饰害羞,葛茉吐了一下舌头,马上熄掉了灯。今天又是一个安静而难眠的夜晚。
隔天早上,两人像是没事发生一样,各自去上学。葛茉心情看起来极好,浑然不知陈湘伶一夜没闔眼。
今天的天气阴霾,灰色的天空看起来十分沉重,随时都会下雨,却又迟迟不下雨的感觉。
葛茉生日,她週边围绕着满满的人,见到她的同学也都跑来祝贺她。唯独平常总是站在葛茉身边的杨雅文,现在却不见了。
陈湘伶终究还是拿出了手机,打开了那个万恶的群组。可是群组的里面的发言已经乱成一团,找不到当初讨论的计划了。
就算她想做些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吧!陈湘伶安慰自己。
闭上眼睛、掩着耳朵,把一切让她不舒服的事情全部阻挡在外,不闻不问不去想。这些都与她无关。
对,她要当乾乾净净的旁观者。她既不会助长邪恶,也没必要热血的参与圣战,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她只是个最纯粹的路人,别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她可以自信满满的回答:「不知道、不清楚、不要问我。」
就算看到一大群人拿着蛋糕突然出现在葛茉面前,她也能平静自持。
就算看到葛茉又惊又喜、遮住嘴巴,给了杨雅文一个大大的拥抱,她也能平静自持。
就算看到杨雅文突然把蛋糕砸到葛茉脸上,她也能平静自持。
就算看到一群男生女生突然蜂拥而上,把装在纸盘子上的刮鬍泡、酱油、番茄酱,全部砸到葛茉身上,她也能……平静自持。
就算看到女生们嘴巴上讲着生日快乐,下手却毫不留情、正对着葛茉的脸。
就算看到脏兮兮的葛茉虽然脸上笑着,用手保护着自己的头,却还是被朱书瑜用蛮力拉开了手,她……
「无、无聊。」陈湘伶小小声的说。
陈湘伶的声音太小了,没有任何人听见。眼前那些人就像失心疯的野兽,见了血、杀红了眼,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明明戏还没落幕,陈湘伶却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手脚不受控制的在颤抖。她觉得自己根本是疯了。
要不是疯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做出这么勇敢的事情。
「无聊!」陈湘伶大喊,用整间教室都听得见的颤抖声音。有些人停下了动作,回过头来看着不解风情的她。
但那些围绕着葛茉的人们过于兴奋,好像依然活在七彩斑斕的另一个次元一样,浑然不知试图砸碎萤幕的陈湘伶。
陈湘伶推开人群,或鑽或挤,身上也沾了一些雪白的泡沫、血红的番茄酱、墨黑的酱油,终于来到了狼狈不堪的葛茉的身边,挡在了朱书瑜的面前。
朱书瑜终于停下了动作。比自己高大的朱书瑜瞪着陈湘伶,凌厉的眼神在质问她:「没人邀请你,你在这里干嘛?」
笼罩在朱书瑜的影子里,陈湘伶怕死了,像是新生小鹿独自面对猎豹。面对万难,她只有一招──就是掩耳闭目的逃避。所以她低着头,故意不要迎上任何人的视线,只是往身后伸出手摸索,然后握住了葛茉的手。
回应似的,葛茉也握住了她的手。拉住后,陈湘伶就开始往人群外围走。
「喂,你──」是杨雅文的声音。
「无、无聊!」虽然低着头,但陈湘伶继续大喊,喊到声音都有点破了。高频的声音尖锐又刺耳,听上去有点毛骨悚然。
如果有人还想朝着两人砸东西,陈湘伶便一边伸手格挡,一边疯魔似的大喊着:「无聊!无聊!」
不知不觉,大家都不再动作。来泼冷水的陈湘伶疯了,疯到有点奇怪,让人望之却步。
眾目睽睽之下,陈湘伶牵着脏兮兮的葛茉的手,安静地走出人群、走出教室、走出舞台。
来到户外的那一刻,灰暗沉重的天空终于下了雨。一开始是泪珠似的一滴,落在了葛茉的盖满泡沫的鼻子上,马上第二滴、第三滴,最后洩堤似的一整片雨幕哗啦哗啦的覆盖住了整座校园,模糊淡出了最后的景色。
雨势逐渐滂沱,于是陈湘伶牵着葛茉的手快步跑了起来。雨珠打在身上,冲刷着葛茉身上的刮鬍泡。但有些色彩,那些红的、黑的,却像是怎么洗都洗不乾净了。
日后陈湘伶回想起来,依然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勇气,让她做出这么疯狂、勇敢、又超级丢脸的事情。
别人会怎么讲起这件事?他们会怎么说看不懂气氛的陈湘伶?啊,她真的再也不用跟系上同学混了。完全没有脸参加未来的同学会了。
可是,脸皮超薄的她这辈子丢过这么多脸,只有这次,丢了就算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远比社交更重要的东西──比如纤细的灵魂,和无畏的良知。
比如一个人廉价却有重量的尊严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