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过了几天,曹熲雾一早起来就看见桌上端正放着一本资料夹。那资料夹是透明的用个棒子夹起来的款式,封面书法字霸气写着「与曹明公志」。
曹熲雾拿着那本诡异的刊物,倒了杯咖啡走到了客厅,顺手拔掉了小点的电源,抱着坐下了。
孙良人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让他不用起床载他,昨晚也是三更半夜才回来,孙良人怕吵到他,甚至在书房睡下了,今天又是一早又得出门,虽知道那是孙良人的事业,也知道孙良人事业心重,但偶尔也想就把他绑在家里,哪都不让去。
掀开了那本《与曹明公志》,内页是电影的分镜,曹熲雾突然想起良人那天说画了个电影。
一格一格用墨笔勾勒出了画面,曹熲雾认得他笔下自己的脸,虽多了几分古典气息,却依旧得以看出几分相似,要说是他祖先都不为过。
从他们相识开始画起,中间夹杂着大量孙良人过往的记忆,密谋篡位、边疆战事……他把对他而言特别重要的回忆都以笔墨纪录了下来,彷彿一帧一帧的电影画面,竹林山野穿插着耸立高楼,刀剑枪炮夹杂着摄像镜头,当时在孙良人眼底的现代有很多一知半解的事情,他以童趣幽默的手法呈现而出,骑乘快马的画面下方他连接上了曹熲雾,颠簸的交合,孙良人脑里对于现代的理解纯真可爱,倒不是说他天真,孙良人不可能天真,不仅坏甚至还有点骚,可他的那种乾净……明明双手染过鲜血,意图改写歷史,明明心机算尽不怀好意,但他就是那样乾净。目光坚定,抬头挺胸。
一页页翻了过去,一起去山上那一次的云雨、闯进他家的决心,隔着鸡腿那荒唐的吻、小点、一起佈置的阳台……未来还有许多空白,可他们都会填上。
曹熲雾反覆翻看着那本分镜,一次次又一次次,没有一句对白,可他却能猜测每一个画面闪过的文字片段。
没人知道孙良人为何穿越了。就那么……在一个眨眼间移动了千年。他既没死,也没如蒲岛太郎那般迅速苍老,就来了。彷彿从天而降,这究竟要让人如何不去相信他的到来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冥冥?
于是曹熲雾相信了,他相信孙良人是他的神使,他篤信孙良人是为了自己而来。
他想,原本的孙良人篡位之事肯定是十拿九稳,若非上天开了个玩笑,歷史不该是这样。歷史上本该多添上一位明君,一位宅心仁厚的好皇帝,编写史书的那些人甚至不能知晓在那个智勇双全的七皇子死前,他英勇霸气的躯壳里早已不是他的灵魂。
孙良人的确是奇人,然而何其有幸,曹熲雾碰上了。求之不得的良人。
那几页分镜被他翻了又翻,看了又看,随后他说什么都得见一面孙良人。
曹熲雾说干就干,整理了一下自己,抓着钱包钥匙就准备出门。
大门一开,他便愣住了。门外站了一个人,似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开门吓得不轻。
※※※
石头总给人一种不新不旧的感觉,哪怕打磨拋光,做成了光滑的样子,看着仍旧不新不旧。土葬的人少了,现在多半都是一把大火,如把披萨送入烤炉般把人整个推进去,关上门,不用多久那里面便只剩下灰烬,来到此间使用了一辈子的身体轻而易举会变成粉末,曾引以为傲的运动神经也好,坚硬的牙齿,跑得很快的腿,特别漂亮的双眼,或是一头茂密乌亮的秀发,能言善道的嘴,或者特别宽厚的胸膛,在那一瞬,都不过是灰烬。随后在世的就只剩下回忆了,大家脑袋里,那会随着时间逐渐失真的回忆。有关于活着的记忆会越来越假,记得的人也会越来越少,死亡便是如此。
年幼的孩子怕火,父母担心火来了小小的身体跑不快,魂魄会被一起烧掉,有不忍他死前死后接连遭受水火之苦,所以把他葬在了树下。
弟弟的墓,立着石碑,石碑上的字跡往下凹陷,刻上去的一笔一划里填充着红色。
曹熲雾静静看着,表情有些木然,他并非无感,而是……一下子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弟弟死后他便不曾来看过他,一次也没有,如今时隔多年,他长成了一个糟糕的大人,弟弟却还是那么小,突然间,曹熲雾竟无话可说。
身旁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提了提西装裤管,跪下了。双膝跪地,跪在那松软的泥土上,在墓园下跪本身并不奇怪,可他的方向却是朝着曹熲雾,这举动让曹熲雾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距离那日相见不过几个礼拜,可父亲看上去却老了许多。他跪在地上,慢慢俯首,「是我对不起你……」
曹熲雾愣了愣,使劲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爸,我不要你的道歉。你对我并没有亏欠,而且我也不能理解。」
一个人的性格不太可能在短期之间改变,一个不懂情,长年以冷暴力伤害孩子的男人也没理由突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