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来到了Hayes楼的三层,那里有一排计算机教室,而苏瑞就在其中的那一间里,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苏瑞坐在第二排,整个人被电脑屏幕遮住了大半,但他还是立刻站起来和林鹤洋打招呼,而林鹤洋沉默着。他摔下书包,衝上前去,对方的那双飞挑着的眼睛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缩短而一点点睁大,好像盛开的花一样。
那确实是他第一次亲一个男人。老实讲,苏瑞是这世界上他亲吻的第二个人,非常荣幸,谢谢大家,而这感觉无比他妈的美妙。在那几秒的时间里他差不多就把刘晓柔——「TracyLau」这个人拋之脑后了。刘晓柔他妈的是谁?他不知道,他不认得,让所有无关紧要的人都滚出他的美好新世界吧,那他真的会他妈的感恩戴德。
……话说回来,为什么晓柔要把她的姓按照粤语的拼写方式来写?原本应该是「Liu」而不是「Lau」,他相当肯定,但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更加「international」似的,她暗戳戳在脸书上给自己改姓,真是个虚荣又假惺惺的女人。
嗯……对。
他是在做什么来着……
「啪!」
……喔,他想起来了。
脸上还有点痛,好想被人扇了一巴掌。
不对,他就是被人扇了一巴掌。苏瑞恶狠狠盯着他,眼睛瞪得好像丰满的桃核,眼尾依旧翘着,这双好像小鹿一样的眼睛,蛮横又天真,连眼眶都染红了睫毛,林鹤洋觉得自己一定会心甘情愿沉沦于此。
一定……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苏瑞骂道,向他投来不可理喻的眼神。
他愣住了,好像突然变成哑巴。
「你以为你在干嘛?」
教室门口路过的学生脚步停下来,似乎原本考虑在这里自习,最终迟疑了片刻还是慢慢退出。瞧瞧,这才是读得懂空气的人才。林鹤洋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夸讚道。苏瑞却立刻回到电脑前,激烈地点击着鼠标,然后他把课本收回书包里,电脑屏幕随之熄灭,U盘从主机上拔下来,那上面掛着一个挺幼稚的皮卡丘掛饰。
他要走了。
林鹤洋在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在内心提醒自己。苏瑞要走了。
——不可以让他走。
于是林鹤洋站在两排桌椅之间的过道中,他这个宽肩膀的傢伙傻愣愣地那样站着,差不多堵住了苏瑞全部的出路。
「你让开。」那个年长的,U盘上掛着皮卡丘掛饰的男人说。
「我不让。」
真有你的,姓林的,刚才还觉得别人幼稚?连小学二年级的孩子都不会这样讲话了。刚才是谁在嘲笑别人带皮卡丘掛饰的?我看你连皮卡丘都不如。
苏瑞的反应和林鹤洋在内心的自嘲差不多。他差点就被气笑了,林鹤洋发誓他觉得苏瑞的嘴角都开始往上翘,而他当然不会会错意,他还没有那么蠢,老天吶。他依旧紧张,而苏瑞的眼神看上去就像是要杀了他似的。
「好。」那人说,「那咱俩就在这儿站到晚上,直到你跟我说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止。」
淦。
「好、好吧……」他摊开手表示投降,「我……」
「别告诉我你是跟别人打赌输了或是什么的,我他妈可不——」
「没错。」
「……啊?」苏瑞那张嘴张开了,他上唇因为丰满而有点翘,那很轻易地就把林鹤洋拽回几分鐘前,他们亲吻。但此刻什么都没有了。他什么都失去了。
对没错,他一无所有。
因为他是个如此不可理喻的懦夫,他扯了谎。他说,「对,我和——好吧,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然后我的大冒险就是……这个。」
苏瑞扬起眉毛,双臂交叠在胸前,「然后呢?其他人又怎么知道你完成了大冒险?需要我去给你作证吗?」
林鹤洋赶忙接话,「如果可以的话这样最好——」
「滚你妈的蛋!」苏瑞打断他。老实讲,从这样一张脸的嘴里讲出这种话给他带来的反差感就好像阿诺·施瓦辛格宣佈自己下一部电影里演这世界上最娘的同性恋。此时此刻,苏瑞好像也突然变得和阿诺·施瓦辛格一样强壮,他把书包甩在肩膀上,然后狠狠地撞开林鹤洋,径直朝门口走去。
「我本来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然后就是这里。
如果林鹤洋的人生是一部电影,那他作为旁白音轨一定会让镜头在这里暂停,然后插入一些画外音,比如:就是这里需要让观眾们注意一下,因为苏瑞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完全面对着林鹤洋。他偏过身子,只留下侧脸。然后他就离开了,背影愈发渺小。那是个与他年龄不符的,好似少年的瘦削背影,而林鹤洋在原地佇立着。
「现在,让我们来分析一下苏瑞的这句话。」林鹤洋脑海中的那个画外音会这样说,「他说『我本来以为』,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曾经对我有所判断?他拿我同别的什么人比较?他用谁来对比我?接下来他说『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指的是谁?为什么他会认为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哪些地方先入为主地让他认为我和别人不一样了?我和别人不一样的话对于他来讲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如果这个叫林鹤洋的蠢货当年拿出此刻这股字斟句酌一半的架势,语文考试也不至于考倒数。
而就像高中时期的每一场语文考试那样,他再一次搞砸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