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留学的孩子大致分为几类:来到异国他乡体验生活的富二代,真的想好好唸书来自普通傢庭的孩子,还有家庭背景未知但专心致志跟外国人social坚决不再讲中文的交际花。林鹤洋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类?他也不清楚。他并不像商学院里有些刚来到这边第一年还在住宿舍的小本科生就看好了距离学校十几英里外中国超市附近的豪华社区,蠢蠢欲动地准备对玛莎拉蒂最新款下手,也不是那种只和美国人社交的傢伙——话说回来,他还是更喜欢讲中文的感觉。
那他是来到这边认真唸书寻求人生更高峰的好孩子吗?林鹤洋不知道,但毫无疑问,苏瑞就是这样的人。他符合林鹤洋心中关于认真学习的一切标准,大概从小就是父母口中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因为身高问题在教室里坐靠前的几排,永远回应老师的提问,期末会被评为优秀班干部的那种根正苗红、堂堂正正的好孩子。
他不怎么参与派对,朋友不多却也不少,因为他是所有人口中眾所周知的老好人,但林鹤洋推测,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苏瑞从不会被当做那个其他靚男为了衬托自己的帅气而把他捎带上的倒霉傢伙,因为——
淦,男版晓柔是吧。
对,因为他的前女友晓柔真的是个绝世大靚女——当然,也只有这样的靚女才配得上他这个靚仔,让我们忽略掉靚女在中学毕业之前把这位靚仔甩掉的这部分——所以长得像晓柔的人,即便是个男人,或者说,就算是一头猪,只要它长得像晓柔,都会比其他猪眉清目秀一些。
是的,所以综上所述,林鹤洋认为,苏瑞不会被当做那个陪衬的绿叶,因为他实在是一朵红花。虽然如此、虽然如此!林鹤洋在心中重申,他就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他怎么会知道横跨了太平洋之后居然又碰到那张至今还徘徊在他噩梦中的脸?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但没有人会知道他临毕业那两个月是怎么度过的,他原本是个人人羡慕的校草级人物来着,他和晓柔一直是让人羡慕的一对郎才女貌,虽然确实是有被爸爸妈妈训斥过早恋的啦,但那又怎样,他们讲好了要私奔的,到罗马、巴黎或是布宜诺斯艾利斯。
没有人能阻止他们。
他想,等他和晓柔离开了……无论他们申请到了什么学校,都可以这样一起离开,在行李箱之间偷偷牵手,在夏威夷偷尝禁果,在KeyWest看日落,在阿尔卑斯赏雪,总之就是这些不着调却风花雪月的东西。那时候,他终于可以远离父母,远离母亲那时刻追在他身后的声音亦或是父亲好像利剑一样的眼神。
他终于可以远离了……
很多年后,林鹤洋才明白自己花了那么多年想要逃离父母的掌控和枷锁,但有些东西是逃不开的。当然,这位彼时只有十八岁半的靚仔还没有这等觉悟。他只在因为自己没有获得所有的关注而打算愤然离场,却没成想苏瑞拉住了他,另一隻手递上来一张装了一办PAPAJOHN’S芝士披萨的纸盘子。
「我一直没看到你吃东西。」他说。
林鹤洋有点扭捏地接过盘子,「谢、谢谢……」
「你去不去?!」是孙艾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啊?去哪里。」
「苏瑞学长刚才讲的!」这女孩子真的是自来熟,现在就已经拽着他的胳膊好像他们是从小穿一条纸尿裤长大的铁哥们一样,「他们艺术课的教授明晚叫他们一起去酒吧派对。」
——就是说,这帮留学生实在执念于来到美国感受派对文化好像他们第二天就要打包行李被遣返回国似的。可林鹤洋对此真的不太感兴趣,并不是说他不喜欢或不擅长这种派对场合……
好吧,他可能确实没那么擅长。
不是说他这个人不善于社交!完全没有这回事。只不过刚来到这边还没有一个礼拜,他就不得不面对成群结队的陌生人并且强行开啟需要和陌生人自来熟的模式,这简直离他的舒适圈大概有几千公里,仿佛这是一个所有人都能在路上抓住陌生人立刻攀谈一天一夜的国家……
那么,他可以肯定,这个国家就不太适合他。
然而又出现了,那种眼神攻击!林鹤洋这才意识到他再一次经受了来自三双水汪汪的眼睛的渴求。「你不想去嘛?」苏瑞问道,而他不得不摇摇头,手心冒出汗来,「没这回事,我很想去呀。」他口是心非地说,「但你为什么会上艺术课?」
「你都没有听我们刚才讲的话。」苏瑞刚张开嘴,就被孙艾伦插嘴道,「苏瑞学长是平面设计专业的,要修艺术课,很厉害吧?」
苏瑞摆襬手说,「没有没有,只是这个学期之后就会结课了,老师带我们这一届学生活动一下而已。」他掏出手机来说,「你们都有办电话卡吗?你们之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喔。」而当孙艾伦和周芷琪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回答「有办电话卡」之后,林鹤洋发觉自己再一次成为在团队之中被落下的那个。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并且他发誓,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差劲——如此真切地感到自己格格不入,被所有人拋在身后。
他从不是那个会被其他人拋在身后的人……永远只有他拋下别人的份。那一刻,晓柔的那张脸又驀地出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并且再一次,如此锋利地刺痛了他。
「没关係的,明天我陪你去办电话卡怎么样?然后我带你们一起去酒吧。」让他猝不及防的是,这位此刻在女孩子们口中已经荣登为他们尊敬又可爱的「苏瑞学长」的傢伙相当温柔又儒雅地提议。那更加让他想起他与晓柔相识的第一幕……
阳光、碧空如洗,一些年少的荷尔蒙和无法自持的欢笑。而苏瑞学长的眼神像盛夏的风一样落在他身上。
「好、好吧。谢谢。」他磕绊着回答。
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被拉上的那辆飞速行驶的列车,似乎正在开往他精神世界的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