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是件悲伤的事。
孤儿院,不是好地方。环境尚可,少不了哭闹声,打架,阴鬱,每个孩子都在等待爱他的新爸妈出现,但是,通常等不到。
有天,我被叫出去,来见我的是一个爷爷,很老很老的爷爷。他头发全白,也没剩多少了,说话口齿不清,我大致听懂一些。「你想当我的孙吗?」他这样问我,我没有选择权,只能点头,再待下去,我恐怕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我没想到的是,这世界远比我想得更加险恶。
他们说我又脏又丑,说我白痴神经病,说我无父无母,说我……
「喂垃圾,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然后下一秒,铝箔包砸中我的正脸,残留的红茶溢出。
「回收就应该待在回收间啊,你搞不清楚你是谁啊?」
「笑死,你不要跟他讲话,他连人话都不知道,你学猪叫,快点。」
「才不要,有够噁心,他智商还低于我家佣人。」
可能我真的很差劲吧,他们才会这样。
爷爷不识字,关于学校,都是我自己处理,偶尔吃饭时他会关心我两句。
「孙,今天过得怎么样?」
「嗯,挺好的。」我只能让爷爷放心,只有我能让爷爷放心了,至少他还养我。
他的孩子和孙子都走了,不是离家不回,就是杳无音讯,是生是死都不明白,爷爷很少提,看起来没活着的太多了。
他供我唸到高中毕业,爷爷尽可能给我最好的生活,我过得比在孤儿院好,也不好。社会边缘人,可以这么说吧,我也不是那么在乎,比起被关注,我更希望不被打扰,做没人要的工作,报告自己写,当个配合度高的透明人。
后来爷爷身体变差,我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把钱花在我身上。我马上就去打工,一段时间,算是勉强控制住。爷爷说我要唸大学,在嘴上不求依然看文凭的现今,大学学歷会让我找工作轻松点,我答应了,即使我本来没有要继续升学。
「嗨,河旭,要一起吃饭吗?」
大一刚开学的第二个月,我遇见了她,灿烂阳光的笑容使我不自觉愣了愣,温柔又正向的语气,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过。我把她当朋友,从小到大,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一个月后她向我告白,我分不清楚什么是喜欢,怕她离开我,所以答应了。
「跟我在一起,好吗?」
「嗯。」我浅浅点头,鑽石都不比她耀眼,她真的好漂亮。
我想是我没交往过,所以不知道怎么对女孩子才是最好的吧,但只要她要求的我都尽力做到。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第四次她来找我吵架了。「对不起。」
「你又在道歉,呵,你给我说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她的语气就和过往嘲讽我的同学没两样,我想弄明白交往前那个对我温柔、说话字字句句理解我感受的女孩去哪了。「没有在第一时间回你讯息……」
「你还知道啊!」她踢了我小腿骨一下,有点痛。「你说你上班,废话谁不知道你要上班,我还好心在你休息时间传,结果你干嘛去了?」她讥笑的口吻如刺插满我全身,「哪间的烂老闆不能让员工休息空档用手机?还是你忙着跟顾客调情?」
「绝对没有!」我稍稍大声回斥,她怎么能总是以这个来诬赖我?
她狠瞪,「是怎样?东河旭,你态度有病吗?」
「对不起,我不小心失控了。」站在校园人潮眾多之处,男友任她训话很有面子,但我很无奈。
「我这週末会找Ricky陪我去打卡景点,你不用来了。」
那四个字说得特别重,我听懂她要什么,只好说:「宝贝,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会第一时间回你讯息,不论突发状况是什么,请你让我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好吗?」我低声下气地求她,不是怕她的气场,是怕她离开我,是怕我再也遇不到比她好的人。
我感觉她很爱我,我想着她曾经很爱我,可能只是她最近不太开心吧。
我主动抱住她,在许多目光中,儘管我很排斥那些眼光,可能是我想多了,我就觉得别人用异样打量着我。我还是抱着她,「宝贝,最近生活很不顺吗?心情很差吗?」
她试图推开,我依旧紧紧抱着,「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好不好,这週末出去玩的钱我出,还会帮你拍漂亮的照,原谅我好吗?」
她哼了一声没有回话,应该不生气了。
我明白自己看着像傻瓜,我任她控制,说到底我至今还是不清楚她和我在一起的原因,也无法理解她离开我的原因。是我太穷吗?但她曾说她不在意另一伴的身价;是我不会哄女生吗?但她说她最喜欢我哄她;是我没有仪式感吗?可节日带她去吃餐厅、送花,不定时准备小礼物给惊喜,一百天纪念更是弄得像一週年一样;是我长太丑让她没面子吗?我学了穿搭打扮,为了帮她拍网美照还学了摄影技巧;是我太冷淡不够贴心吗?在外帮她提包包,主动抱她勾着她的手,适当时机说几句撩人的话;还是是我太负面?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表现给谁看。
所以,她为什么选择了别人,而不是我。
大概是我太破碎,不像完整的人吧。
爷爷终究还是走了。
还在世的家属从国外飞回来签放弃急救同意书,对他们来说,早点拿到遗產才是要紧的事。
没有人替爷爷办丧礼,连他的墓都小到不起眼,分手后,我第一次带着花去找他,我说,爷爷,你要等我,我很快就会去见你。
她说分手吧,她早就不爱我了。
我毫无波澜,连自己都讶异没有一点情绪。我接受她的背叛。
「你值得别人。」
不是值得更好的,她认为她自己够好了,才能当救赎我的人,我曾把她作为拯救我生命的光。
非初次拿美工刀割划了,这次下手特别重而已,我一边哭,泪水模糊了视线,血水融合,倒像一幅失败的水彩作。我失去了两个人,两个我好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