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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快两个礼拜,那盒柠檬味的苏打饼也已经被他吃了一大半,日子想是一步步回归到了正轨,但沉南初偶尔还是会想起枯树落叶和萧瑟风声交织而成的那个瞬间,以及少年飘散在冰凉空气中的那一句话。
⋯⋯
今天是沉南初定期回医院复诊的日子,跟主治医师约定好的时间是在下午五点半。
前几天睡前沉南初去阳台浇了一会儿的花,收拾完枯枝落叶以后就直接回房间休息了,没注意到客厅的落地窗忘了关,隔天起床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室内温度是不同往日的低。
没注意保暖,人一不小心就着了凉。
虽然喉咙又痛又痒,还老是咳嗽,但他仍不想去诊所,于是就在外送平台上请人帮忙从附近药局带了点感冒药和止咳糖浆。
感冒药的药效实在不无小补,沉南初也懒得再继续折腾,乾脆就这么放任不管,让感冒自己痊癒,却没想到过了几天,那些症状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还又更严重了一些。
复诊在下午,早上刚好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沉南初本想让自己再多休息一会儿,无奈身体却早已习惯平时养成的生活作息,醒来后再怎么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他乾脆直接起床换衣洗漱。
在等待烤麵包机跳出吐司的空档,沉南初餵了齐齐,又顺便替自己冲了杯咖啡。
咖啡是两个多月前,姑姑从国外寄回来给他的,是他喜欢的中培阿拉比卡。
沉南初的父母早在他五岁时就已经离异,离婚没过多久,又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
谁也不要他。
两人都当他是累赘,相互推卸责任,不惜恶语相向,就只因为不愿承担失败婚姻下的產物。
最后是奶奶看不下去了。
善心的老人觉得好好的一个孩子,凭什么要被这对前任夫妻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在斥责两人一顿之后,她独自挑起了抚育孙子的责任。
但毕竟上了年纪,也没能陪伴孙子太久,老人这一生活了大半辈子,临终之前大事圆满,所求无几,唯一放不下的只剩一个沉南初。
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即使百般不捨,也只能放手。
奶奶过世那天,姑姑连夜从国外赶了回来。
女人在灵堂前跪拜磕头后,起身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手。
沉南初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她的第一句话:
「初初,我是姑姑。」女人眼眶含泪,强忍着哀伤,朝他温柔说道:「奶奶太累了,所以之后换姑姑来照顾你。」
于是在沉南初之后与亲人有关的事情里,除了父母定时打到帐上的生活费以外,就只剩下一个坚持不婚主义,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照顾的姑姑了。
女人的确将他照顾的很好,她记得沉南初所有的喜欢与不喜欢、擅长与不擅长,尊重他的每一个决定,也理解他每一个决定背后的坚持。
沉南初不喜欢国外的教育,想回国读高中,她就申请外派,在国内陪了沉南初整整一年熟悉环境,才又申请调回总公司。
后来沉南初眼睛发生病变,也是她在当中奔波周旋,利用人脉替他聘请最好的医生诊断。
她确实是把自己所有的爱都投注到沉南初身上了,以至于即便后来双目失明,生活骤然改变,沉南初也从未怀疑过自己,也不曾自暴自弃。
大概是因为姑姑给了他被爱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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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七七你怎么回事啊?」
学期末课松,下午是连三堂的自习课。
全高二的老师都被教务处召集去开会,虽然班导在临走前还特意嘱咐班级干部们要记得管理好班上秩序,但放学前的最后一堂课,学生们蠢蠢欲动的心早就已经压抑不住。
邻近全校复习考,几天前各科课堂小考的试卷和练习题全都发下来了,考卷、笔记、课本堆得满桌子都是,几乎就要看不见原本的桌面。
「什么怎么回事?」听见话音,纪祈从试卷里抬起了头,手上还握着红笔,看了一眼蹲在他座位前方的赵晏后,又低头继续订正错误。
数学本该是他的拿手科目,但这张卷子纪祈却考得出奇地差,就连逻辑思维不好,平时写数学全靠背讲义题型的赵晏,分数都拿得比他多。
「兄弟,我发现你最近不太对劲。」赵晏两手交叠搭在了纪祈的桌上,下巴则靠在了自己的手背,一双圆眼直勾勾的盯着少年的脸,像是想看出什么破绽似的:「你最近很焦躁啊。」
纪祈头没抬,笔尖迅速的在考卷上列出一排算式,应了一声:「什么意思?」
「当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赵晏说:「要不然你觉得呢,我给几个选项让你猜猜看?」
「要说就说,不说就滚。」
解出算式,纪祈俐落的撇掉了先前的错误,而后在旁边用红笔重新补上了正确答案。
「你看看你,这就开始焦躁了吧。」赵晏抓到了现行,语气也就变得更加的理直气壮:「我总感觉元旦连假结束之后,你就有些奇怪,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啊。」
「那可能是中邪了吧。」纪祈敷衍道。
「你说的没错!」赵晏没理他,自顾自的恍然大悟:「果然是因为跨年那天发生的事!」
跨年夜当天赵晏忙着打工,根本没空参加班上的餐聚,就连纪祈喝醉都是从别人那听来的。
「其实上礼拜打球的时候,我让萧子棋全都告诉我了。」赵晏嘿嘿一笑:「你那天吃饭喝醉之后,就传了讯息喊他去包厢接你。」
「他好不容易扶你走出餐厅,结果不到半路你又突然吵着口渴要喝水,他凹不过你,只好去巷口投贩卖机,口袋没零钱还特地去敲门跟附近住户换,等到买完水回来才发现你人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我上次问他,他倒是没跟我说得那么细。」纪祈了然,他点了点头:「我那天喝多直接断片了。」
「菜鸡一个,既然都已经喝断片了也没办法,跨年夜的事情没印象就算了。」赵晏耸耸肩,纪祈原以为话题就这么结束了,却没想到他又接着道:「但酒醒之后的事总该有印象吧?」
「那倒是有。」纪祈没否认。
「好,那隔天元旦到底又是怎么回事,萧子棋说他后来打了老半天的电话你都没接,他差点报警,还好你最后有传讯息回了一句还活着。」
闻言,纪祈下意识的就想回答。
『没什么,只不过是被一个好脾气的漂亮男人哄去逛超市罢了。』
但这种话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纪祈表面上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语气平淡的说:「的确还活着,没接是因为在忙。」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
「还有你别总是这么相信萧子棋的话,就他那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