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范湘儿在饭桌前听俞青一个女孩子隻身来到香港的故事,自是对她的坚强有几分钦佩,也就更喜欢这女孩子了,不由分说就拉着人家到了房里说是有些她年轻时的珠宝首饰,要她拣一些顺眼的拿去罢,留得程凤台和杜洛城两人在客厅里。
「你现在身体状态还好吧?睡了这么久应该还挺有精神的。」杜洛城打趣道,程凤台则像是见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一般,撇了杜洛城一眼。
「我差点成为尊夫丰功伟业背后的亡魂,你还能这样打趣,真是一点都没变。」
「说什么尊夫?是他得过我杜家的门。」就算没有直称姓名,杜洛城仍是不由得地想起了他,嘴上说着笑话,但转着手中银戒的动作还是出卖了杜洛城此刻的心神不寧,再次开口时的语塞更是曝露了一切:「他⋯⋯应该也无恙吧⋯⋯」
程凤台拿起了茶托,有条不紊地掀开了杯盖,在杯缘滑蹭着刮刮沫,杜洛城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着急,在细框眼镜下更显得难耐此刻的寧静。待程凤台放下了茶托,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炸隧道的计画成功拖住了日本人,可是也惹恼了他们的上级,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日本人现在疯了似的要取了他的人头是吗?」杜洛城根本不用花时间动脑就能够了然,他太明白曹贵修在日本人面前是多么张狂,他打仗的风格一向雷厉风行,就连曹司令都连连夸讚,但这样不怕死的打仗作风,几乎是和必死无疑划上等号。
死⋯⋯杜洛城想着这个字时,一晃而过的心悸使他一时间难以呼吸。他强迫自己辉镇定,然后开口继续说道:「也是,不取那就是辱了他们这『日出之国』的名号。」说来也有些讽刺,日出之前,也不过是一片不着边际的黑暗。
「你是明白人,但也别太灰心了,前些日子他还托人捎话给我,道了句感谢和抱歉。」程凤台见杜洛城有些颓丧之姿,就用一贯的方式安慰着。「他那副总是高高在上模样的人,居然还会跟我道歉,人倒是客气了不少。你说,他是不是怕我在香港亏待你,所以才托人捎话的?」
杜洛城嗤笑一声,觉得是十足的可笑。「差点害死个人那也是他的不对,还是他的亲人,他就算再没良心都知道要赔个不是。」他将挡在眼前的瀏海撇到一旁,「再说了,我还用怕你亏待我吗?我自个儿在这都一年了,你见我哪里邋遢?」
「你确实一点都没变。」程凤台不禁再次感叹道,他本以为杜洛城再次和曹贵修分别后,又会和之前在北平那会儿一样,成为一个十足的浪荡文人,但没想着他还能在这里跟俞青置办报社。想起在饭桌上,俞青提到他们的刊物最近正缺一个故事专栏,他又不禁打趣道:「这么想来,你和曹贵修的故事还挺适合写成⋯⋯」
「程凤台。」话语未毕,杜洛城便冷着脸打断了他,镜片里,他的目光冷冽得和此时的空气截然不同,竟有能力使方才的一派轻松瞬间消散,转而是有些尷尬的寂寥。杜洛城本想让他别开这种玩笑,但是才想得自己并没有资格让程凤台不提这档子事。于是他转念一想,便向程凤台袒露了。「我其实已经决定在这里好好生活了。」
言下之意,北平的事再与我无关。
程凤台看杜洛城决绝的眼神,一段记忆被猛然勾得出来,同样是那对凛然的双目,却同样掛着几分悲愴,那不就是和曹贵修如出一辙的表情吗?他暗自感叹道这两人灵魂间的默契,却也更加为他们感到相爱之人却难以见得的心疼,但这一次,他不再为曹贵修感到可怜,却是同意杜洛城道:「想必这也是他的愿望。」
杜洛城本有些难以消化的沮丧,却听得程凤台这话后,猛地抬头看向他,眼里尽是惊讶。或许在不知不觉间,他们也已成为了相互相惜之人,程凤台这句话现下极大地宽慰了他的内心,也让他正视这段感情的尽头。而这么想来,他和曹贵修那段往事倒也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了,于是杜洛城终于点了点头。
「我要写,写我和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