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果然。
挑挑眉,又似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怎么?你们知道啦?」强压住内心的不定,杜洛城「解释」道:「这其中啊,是有缘由的。雪之诚从小就待在国外,现在打仗,九条家才非要把他叫回来参军,但他心里边早就不是九条家的人。」
果不其然,程凤台听到这话颅顶简直要冒烟。他们对峙了几句,杜洛城自是保持那文人清高的模样,刻意说些道貌岸然的话,像是不应因一个人的国籍,就扼杀他渴望与他人交流、拓展新知的慾望,更是激怒了程凤台。
「现在外边儿在打仗啊!七少爷!」程凤台一掌拍在木桌上,桌上的物件都随之一震。
但杜洛城却不受这点声响所动,转而轻蔑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但这打仗和我交朋友有何关係?」
「我早和你说过了,你想过了吗?就算打仗与你无关,但这正在打仗的人,可就与你脱不了关係了。」
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杜洛城打断了他,「你莫提这套,我和曹贵修早离了,我俩该干嘛干嘛去,谁也不耽误谁。」此刻他不想承认,他内心早已动摇不已,好似一座高楼,地基不稳,整栋建筑迟早都得遭殃,只差一个外力将其推倒,使其往深渊崩塌。
虽知自己注定在这个争吵中站不住脚,但他却想为这岌岌可危的砖瓦再筑一座墙。「老实告诉你吧,我这些天日日喝花酒,窑姊叫了好些个,日子快活、早就忘记他了。」
话一出,程凤台和商戏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商细蕊紧蹙着眉,他必须得插一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心没肺了?骗人呢吧?」
「骗你们做什么?」说罢,拉开了自己的领子,上头的红唇清晰可见,事实上却是陪喝的小姐先醉了,胡乱在他脖颈上摁的。「看看,我这人就是这样,紈絝浪荡、男女通吃、败坏家风,曹贵修和我离那也是迟早的事,现在拿出来说,我真的会在意?」
很在意、十分在意、非常在意。
他觉着自己的内心正声嘶力竭地喊道,但表面上却仍波澜不惊。
「⋯⋯今天跟你说是没完了。」程凤台摆摆手,眼里写满了愤恨与杜洛城不忍再看的失望。「这事我再找薛千山商量商量。」
他上下打量了杜洛城一番,随后摇摇头,「曹贵修也真够可怜,遇着你这文人包装下的混帐东西。你也小心点吧,和九条家的人走得近,不会有好下场的。」
杜洛城知道对话差不多可以结束了,他转过身,在背后两人看不见的地方,鼻头酸了酸。
等到他再次回头,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二爷说得对,这事儿算他倒楣。」
他走出了王府戏楼,回了北平,果然又是寒风阵阵。排山倒海的羞愧没过了他的喉头、他的鼻尖、他的颅顶。一时间,他感觉眼前一片发黑、喘不过气,嘴里却呼呼地哼嗤着,冒出阵阵白烟,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混帐话。
杜洛城咧起一个挫败不堪的笑,眼眶含着热泪,直到眼镜都起雾了,他才摘下眼镜,往杜府的方向走去。
而王府戏楼内,程商二人还在为刚才杜洛城的回应心有馀悸。
「你说这杜七吧,脑袋一直这么不清醒的?」程凤台的怒火已消退大半,只留下满脸的错愕与些许担忧。
「我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商细蕊靠在桌旁,垂眼道:「你刚才都没注意到,我看他说话时那神态,忒不寻常,就好像戏里边写得那些被打入冤狱的人,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程凤台听得商戏蕊这话新鲜,对杜洛城的愤慨顿时就收了几分,「商老闆可觉得他委屈?」
商戏蕊点点头,「他手上那戒指都还戴着,虽然他没说,但那戒指我偷偷瞅过,上头刻得文字歪七扭八,好些个圆圈的,是谁懂得外国话又和他亲近,能让他把那戒指戴在手上?」
程凤台好似懂了,轻轻笑道:「还是商老闆看得仔细明白,但他又为何要撒这谎?」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这雪之诚对他来说是有那么些份量吧。」
「有谁在他心里还能比曹贵修重要?」程凤台转转手上的宝石戒指,百思不得其解。「我过几日要去给日本人走货了,顺道还得在络子岭会会曹贵修,不如就把今天这事儿和他说吧。」
曹贵修又会是什么反应?程凤台笑了笑,没气得把杜洛城逮回来就不像是他的作风了。
「你说这事儿的时候别故意挑拨离间啊,我怕他一急就崩了杜七。」
「他不会的。」
他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