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感觉自己的身体分崩离析。
他们在车上讨论会不会有追兵,但被欧佳的假设给驳回,他们前往的时间点恰好就是疗养院准备销毁复製品的时机,也因此就算「那个投奔苏联又回来的太空人」到来,也没有人手能做任何行动。
这样颠簸的路程她完全睡不好觉,她听着神田的鼾声,感觉自己像浸泡在淹没到头顶的游泳池深水区,意外地这样紧绷的状态让她有种熟悉感,琼曾经跟爱葛妮丝提过在拜科努尔发射场的期间,她甚至连月经都停了,整个人浑浑噩噩,脑子里充满着愧疚与不安。
爱葛妮丝那时皱起眉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一切会好转的。」
她不敢相信。
又过了好几个小时,中途换成莱尼开车,而琼就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她想要跟莱尼说些话,但对方却只是直视着前方,自从说了要回去老家的发言后,莱尼就像陷入了沉思。
而当车停下来后,琼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回到研究所,而是来到自己家门口。在早晨,这样的贫民区几乎没什么人活动,琼看着熟悉的街角垃圾桶,然后将视线移向莱尼:「为什么停在我家?」
「爱葛妮丝说任务结束后要让你回家一趟。」莱尼一如往常,温和地答道。
琼感觉胃在绞痛:「为、为什么?我还要回去简报,然后也要跟所长还有⋯⋯伊利亚要监视我啊?我们得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波里斯小姐。」后座的欧佳探出头:「你的哥哥太烦人了。你把他解决了再归队。」
欧佳说的言简意賅,让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忍住询问这个解决是指什么样的解决,然后再次看向神田,对方依旧熟睡着。于是琼只好点点头,和所有人告别,然后说:「有、有什么事我会马上回——」
「琼。」莱尼瞇起眼睛,说:
「好好休息一下。很抱歉我们把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她在当下愣住了,可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通往家的楼梯。
说出这样的话感觉就是莱尼的风格,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反驳,琼抱着腹部,艰难地推开门:「我回来⋯⋯」
当阿姨衝撞过来拥抱她的时候,琼感觉自己好像离月球与其他事物很远很远,美其名是拥抱,但感觉像是巨大的抱枕撞在身上。她听着耳边的碎碎念,阿姨身上有混杂着沐浴乳与厨房油烟的气味,或许还有一点步入初老的体味,但仍旧是她熟悉的感觉。
「你啊,我该带你去教堂。」的确是熟悉的阿姨:「你工作的地方实在太邪门了,马上离职然后⋯⋯」
琼推开对方,然后坐在沙发上,旁边的哥哥拧熄烟头,说:「嘿,小妹。」
「嘿。」
她感觉许久没有三人聚在一块,哥哥在啟明学校的所有活动和琼的毕业典礼,阿姨都有来参加。她在这个街区生活时,总是会听见街访邻居说阿姨是个悲天悯人的虔诚教徒,而在琼与哥哥眼中,对方不过就是个很容易被骗的冤大头。
哥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但他们都没有开口,三个人陷在沉默的泥沼中,连呼吸都显得无比艰难。琼就知道自己应该回到研究所的,起码在那里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对神田生气,或者是鼓励莱尼,还有跟爱葛妮丝间话家常,比现在这个家好上⋯⋯
「琼。」阿姨说:「要吃烤饼吗?」
她停顿几秒后,点点头。
几分鐘后微波食品便送到了自己手上,琼发现她已经有很久一段时间没进食,再一次吃到食物,竟然有种想要哭的衝动。她嚥下口水与烤饼,没有说话。
琼后悔出现了那种想法。她成天与为着自己家人着想的傢伙一起行动,自己却还是如此顽劣。
「小妹。」哥哥开口。
「怎么?」
「你知道你在那边干什么了吗?」
琼顿了顿,接着她讲述了关于自己在研究所工作后所知的一切,包含了从自己被送进那个疗养院起,自己的人生似乎就註定要与神田与莱尼,甚至是月球牵扯在一起。她试着把话题引向无害的方向,这样她与哥哥就都不是受害者:「我还以为我被那个地方的人偷器官还是怎样,结果他们说我根本没参与多少。而且基本上,这所研究所利用我,也和我曾经在那边被人干什么没有太大相关,所以你们根本就是小题大作⋯⋯」
阿姨看起来完全没有听懂,因此琼还是特地娶来了纸和笔,画了图给阿姨示意。她尽力无视自己糟糕的画技,而对方紧皱着眉头。
「那个橘发的男人是你的上司?」阿姨问。
琼点点头。
「另外两个人呢?在研究所的那两个高个子?」
琼停顿一下,她说:「一个是苏联人,另一个是间谍。」
哥哥哈哈大笑,直接从沙发跌到地板,而阿姨抓住自己的肩膀,前后不停摇晃,满脸惊恐地说:「看吧罗伊,琼都说了人类登上月球是假的了,她之前去疗养院肯定是被抓去洗脑!」
「我没有说登上月球是假的!」琼大喊:「茉莉阿姨,你要认真听我说啊!每天都偷看我的笔记本现在我用说的不是比较好吗!」
或许是听到某些关键词,琼愣愣地看着阿姨缩回手,那张佈满皱纹的脸像张陌生的地图,眼前的对方露出抱歉的表情,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琼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反抗阿姨,她慌张起来,说:「我是说⋯⋯那个地方——」
琼又停顿会,她开口:「那个地方的人对我很好,我交到一些好朋友,薪水也很优渥,所以他们有什么困难,我一定会帮他们。」
「这样吧,下次你先告诉我们你想要的棺材样式,然后再去苏联?」哥哥开口。
「罗伊!」阿姨喊道。
哥哥说:「她老是喜欢把事情往一些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解答的方向鑽。」
琼皱起眉头,她全身紧绷:「你是什么意思?」
哥哥的视线瞥过来,或者说是对方自以为看过来了,然而视线的落点处却是在桌上的某个角落:「琼一直在为我的眼睛感到抱歉,所以故意去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又根本没有能力解决,她能从苏联回来根本就是奇蹟。」
「罗伊,我们不应该提起这个⋯⋯」阿姨想要打圆场,但却意识到现在的氛围不适合说话因此闭上了嘴。
琼感觉全身的细胞紧绷,她膝盖併拢,手脚发颤,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阻止哥哥继续说下去,如果对象是神田,她就可以直接一巴掌挥过去,但眼前的哥哥是伤残人士,是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光明的人。
她怎么会忘记呢,是她害的。
这件事明明比月球上有个会吞噬人的鬼东西重要一百倍,而她最终得面对的。
「不过,小妹。」然后,哥哥说:「你感觉变得比较大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