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琼会思考要是真能离开,她要去哪里?她考虑过加拿大或澳洲,甚至是像毒贩们的首选墨西哥。只是每当这个时候,她会想到她刚被阿姨收养的时候,阿姨最喜欢讲关于她从未有过印象的母亲,因为生下她而死去。
「你要对自己的存在心怀感恩啊,琼。」
或许是因为这样,那天父亲在回到家时,首选的攻击目标才会是自己。
琼坐在办公室内,周围一片安静,她甚至能听见耳鸣的噪音越来越大。
距离神田跑遍整条街,将位于保龄球馆的他们给带回研究所后,琼已经经歷了大学毕业,她拿到毕业证书,和不惜翘班也赶来参加的阿姨拍了张照片,当然即便毕业了,她还是可以像那些嬉皮学长姐一样时常窝在社团办公室里骚扰学弟妹。
只是她更寧愿待在这里,即便她似乎什么也做不到,但琼却觉得在这里至少喘得过气。思考别人的事情比思考自己容易得多了。
想到这里,琼皱起眉头,她想要去找莱尼,但对方并不在这里,爱葛妮丝也不在,唯一还在的只有——
神田坐在大厅一楼的等候区,带着耳机,琼看不见他随身听内的磁带是哪张专辑。他们相互直视,然后神田撇开视线,问:「你要去哪里?」
「回学校看看。」
他们之间的关係似乎变得相当尷尬,琼皱起眉头心想。
那天神田非常激动,就好像他说的不是延期,而是世界要毁灭了——然而琼也知道,无论是神田还是莱尼,都肯定非常重视上月球这件事,因此她也没阻止对方强硬地要他们赶紧回去。
但神田似乎逼近失控。
「你如果撑不下去就应该告诉我啊。」
「要是你一个人昏死在家里,爱葛妮丝也帮不了你⋯⋯」
「你真的有在乎这件事吗?莱尼!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不去和中校他们一伙人商量对策,你已经把自己的身体搞坏,现在还要搞砸我——」
但她听不下去了。
于是琼大吼说闭嘴,她差点与对方扭打成一块,她伸手抓住神田的衣领,神田则抓起她的头发。在外人看来,这是否像在独自一人跳一齣古怪的舞蹈?
直到莱尼将他们拉开,琼才喘着气,发现自己解决不了自己的家庭问题,理当也无法解决其他人的。
而在接下来的时间,她在研究所这里的工作也没任何进展,莱尼的工作比先前更忙碌,根本没办法碰面。他们的开会永远是关于下次要去哪里,关于在政府组织与国立研究机构中的夹缝,该如何彰显存在价值。
如何上月球。
走廊上的告示处贴满其他职员离开去了何处支援,甚至去别的洲开会的资讯,于是本来就不热闹的地方变得更加冷清。
琼决定先打破沉默:「我好像还没访问过你。」
神田将视线看过来,他摘下耳机,皱起眉头,说:「我?」
「一个人的自传最终会是什么样子,你至少也该出个百分之八十的努力吧。」
琼决定不提起月球的任何事情,她坐到对方身旁,神田瞇起眼睛,然后视线转向了另一侧。
她拿着笔记本,万事具备。
「你不是因为我对莱尼生气所以来揍我吗?琼。」神田语带讽刺。
「严格来说,我没有揍你,我只是稍微碰了一下……」琼还是想稍微辩解。
神田没有回答。
「你在想什么?」琼问:「不能上月球不是他的错,酒精中毒也不是,你为什么对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当你的身边只有他能沟通,就会变成这样。」神田站起身,语气有些粗暴,他指着门口:「边走边说,不要浪费你的时间。」
「什么?」
「你不是要去学校吗?」神田说:「叫随便一个研究员载你过去,我们在车上聊。」
车窗外的景色一路变化,开车的是琼之前曾去帮忙整理实体文件的职员杰克逊,对方是个沉默的老实人。
琼与神田坐在后座,她开口:「如果用录影机拍你,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会照到我,但其他人是看不到的。」神田语气放缓,但琼可以从对方紧缩的肩膀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那个,所长她还好吗?」琼询问。
神田瞥了一眼,然后说:「嗯。」
「我有参加你们的性别赌盘,希望你不会赚到我的五美元。」琼试着缓和气氛,她瞥向对方,说起来,她在这一刻突然觉得,神田和莱尼的脸,都有着同样的疲累。
「你要我写这些,真的是为了不被忘记吗?」
神田沉默几秒,接着点点头。
「因为肯恩先生说过,他不清楚为什么他跟我能记得你,所以要是哪一天我们都没办法再记住,才需要留存一份纪录,对吧?」
「我说过你很聪明,琼,你不需要反覆证明。」神田低声说。
「那为什么你要结婚生子?」琼下意识地开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有诅咒的话,为什么没有考虑过让一切就在你这代停止?」
神田在几秒的沉默中瞪大了双眼,同时司机悄声向她说已经到了。琼也道谢,她背上包包,踏往学校门前的街道。
琼和神田在门口对视,人群从身边经过,那些脚步声感觉刺耳,紧接着,神田用近乎沙哑的声音开口:
「我要你如实记录下来,不是要你质疑我的选择。琼。」
「这不是质疑,」琼也一起皱起眉头,她也明白这点:「只是疑问,神田先生。」
她走进校园,神田也一起跟着,就在琼准备要再开口时,神田说:
「因为他们,莱尼跟爱葛妮丝跟我保证,我对他们而言就是普通人。」
琼顿了顿,她回应:「不太意外的答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在利用他们吗?是的话又怎样?」神田说:
「我的故乡在日本最南端的九州,我那些被遗忘的祖先在成年后,他们会生活在一间小木屋里,家里的人会代代相传,说他们应该在某个时间点送餐过去,但那里生活着的是谁,为什么会在那里,唯一能得到的答案只有『神田家的诅咒』——可谁让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听着那些人在美国找到自由与梦想,所以就变成这样了呢?」
琼停下脚步,或者该说她站稳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