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听证会真的是高开低走!
眼看一场大厮杀就要拉开序幕,哪知走势急转直下,最终以平淡收尾。
在王巩宣布结束后,官员们都是懵的。
就这?
这就没了!
我们到底参加了一场怎样的听证会。
一个下午,就听几个小卒小吏在这逼逼赖赖。
有意思吗?
不过曹太后似乎对此非常满意,在赵顼的搀扶下,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呵呵道:“这场听证会,还真是别开生面,一群宰相坐在听着几个巡河卒讲道理,有趣!有趣啊!”
赵顼补充道:“还有太后和皇帝。”
“是是是,倒是把自己和官家给忘了。”曹太后笑着直点头。
她虽然只是随便说几句,但赵顼心里非常清楚,曹太后其实不太赞成在河北大兴土木,到底她老公为了这治水,给逼得下了罪己诏,这孙子又来一次,这谁受得了啊!
只不过曹太后已经看出来,赵顼是要张三这个听证会,来慢慢调整政策,同时是避免付出巨大的政治成本,因为皇帝这个特殊职业,认错的政治成本,是肯定不会小的。
只是这话可不能说,说出来,那就是后宫干政。
赵顼对此也很感激。
从此番听证会来看,他也知道调整政策,是势在必行,其实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而那边张斐也没有去关注那些官员的牢骚,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吃饭。
下得台来,他先是来到富弼和韩琦的身前,拱手一礼,“多谢二位相公,能够百忙之中抽空来此,这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可真是莫大的支持。”
韩琦呵呵笑道:“你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狡猾,这都没有将你给困住,还让你又打了个翻身仗。”
张斐很是迷茫道:“下官愚钝,不明韩相公之意。”
韩琦佯装不满道:“你非愚钝,而是当我们老糊涂了,事到如今,谁还看不出你在玩什么把戏,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张斐神情严肃道:“下官真没有在玩什么把戏,只是谨守检察院的规则。”
韩琦一愣,又瞟了眼富弼,咳得一声:“差点忘记你不是一个小珥笔,而是检控官。”
张斐立刻是一脸求饶地笑道:“幸亏韩相公想起来了。”
韩琦哈哈大笑起来。
心里清楚就行,你说出来,那张斐肯定不会承认,张斐要是承认,那不就是违反制度。
一旁不语的富弼,稍稍瞥了眼韩琦,心中略微有些不爽,他也是支持东流的,韩琦是支持北流的,而这场听证会下来,之前被压制住的北流派,显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当然,这只是就当下的情况来,但具体结果会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为了避嫌,张斐只是与韩琦交谈片刻,便与许遵他们一块离去。
来到寺庙外,张斐小声道:“岳父大人我先回去一趟,免得芷倩他们担忧。”
许遵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吧。我今晚请大家吃饭,就晚点再回去。”
张斐苦笑道:“真是抱歉!”
许遵呵呵道:“犯不着,老夫会躲得。”
“正叔?”
司马光来到程颐边上,见他还坐在证人席上,怔怔入神,于是又再喊道:“正叔?”
“啊?”
程颐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拱手道:“司马相公有何事指教?”
司马光问道:“这听证会都已经结束,你为何还坐在这里?”
程颐愣了愣神,“下官.下官正在思考。”
“思考什么?”司马光好奇道。
程颐道:“思考这公检法。”
司马光不明所以道:“公检法?”
程颐点点头,笑道:“不瞒司马相公,此番程某接受司马相公的举荐,只因这公检法,但可惜我赴任之时,张三郎正好在陕西。今日可算是见识到这公检法。”
司马光笑问道:“那你有何感想。”
程颐思索半响,摇摇头道:“我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其中学问更是博大精深,我还得回家好好想想。”
司马光笑道:“那你可得赶紧一点,说不定你此番再回大名府,就是公检法的官员。”
“文公,你方才为何什么都不说?”
盛陶很是不解地向文彦博问道。
文彦博瞧他一眼,旋即闭目不语。
盛陶很是委屈地又瞧向一旁的吕公著。
吕公著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忙帮着道:“文公何等身份,怎能去与那几个巡河卒辩论,只能说张三那小子太过狡猾,他这般安排,就是故意让文公他们无法开口,忌惮文公的学问。”
文彦博偷偷睁开眼,瞪了吕公著一眼。
盛陶并未主意,觉得吕公著之言,也有道理,又是质疑道:“这公检法自称公正,我看也未必啊!”
吕公著忙道:“那也谈不上不公正,只是!”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圆。
文彦博也不傻,虽然他也懂治水之术,但是那些巡河卒都有着十几二十年的经验,他们的供词,可全都是经验之谈。
不怕放下身段,去反驳他们,毕竟这听得人都是朝廷大员,可就怕辩不过,那就非常尴尬。
因为主持人是张斐,文彦博只要开口反驳,张斐肯定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后面肯定是回答不上。
可传出去,就是堂堂三朝元老文彦博,竟然辩不过几个巡河卒,但其实他面对的是张斐。
那边张斐刚刚回到家,挺着大肚子的许芷倩就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一旁同样怀孕的高文茵,则是递上一块帕子来。
“多谢夫人。”
张斐接过帕子来,又向许芷倩道:“晚上再说,你们赶紧先去后院,待会有人上门找麻烦。”
“谁?”
许芷倩惊讶道。
张斐无奈地耸耸肩道:“除了王学士,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刚刚将许芷倩、高文茵送到后院,来到厅里,这屁股都还未坐热,就见王安石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见到张斐,便是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会来找你。”
“王学士快请坐。”
张斐站起身来,非常尊重地说道。
王安石拂袖道:“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在干什么?你是暗示朝廷放弃东流,改为北流,你可知道这会对朝堂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我当然知道。”
张斐道:“所以我才这么做。”
王安石懵了,鼓着眼道:“你知道你还这么做?”
张斐不答反问道:“王学士为何这般紧张?”
王安石道:“你心里清楚。”
“是,我很清楚。”
张斐道:“因为最初是王学士力排众议,支持东流,并且也是王学士要求大兴水利,推行自己的水利法,一旦东流计划失败,那新政也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王安石咬牙切齿道:“所以你这是要害我。”
“恰恰相反,我这是要救王学士。”
张斐道:“方才那罗坚已经说得很清楚,任凭你堤坝修得多么坚固,只要老天爷多下几场雨,还是会发大水的,天变是不足畏,但人心是可怕的。
只要发大水,所有的责任都记在王学士头上,我也不明白王学士为何要将新政自己压在这种事上面。”
王安石道:“你这说法亦可用于任何情况,依你之意,我就什么都不要做,沦为跟那司马老贼一个德行,光说不练。”
张斐道:“我并非此意,青苗法有问题,是可以弥补,均输法有问题,亦可弥补,但天灾造成的后果,这是无法弥补的,而且这是必然会发生的。
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支持农田水利法,我甚至认为这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精髓所在,但我坚决不赞成,王学士将新政赌在这治水上面,这是必输无疑的。
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这两年来,河北还是不断决口,虽然没有造成很大的水患,但这就是一个重要信号。”
“你休当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王安石哼道:“用你的话来说,那边河防工事是用法家之法在推动,这必然会与你的法制之法冲突,因此你才想出此策,渴望将河防工事也纳入法制之法中。
那你可真是异想天开,河防工事肯定会增加不少百姓的负担,但也能够令更多百姓受益,如果你期望以公正方式,来治理河道,那我们可以告诉你,这工事是一万年都动不了。
当年范文正公去江南治水,也是遇到重重阻碍,即便最终范文正公力排众议,改善当地河道,令无数百姓受益,但仍旧未有彻底贯彻,就是因为因工事而受损的大地主仍旧反对。”
张斐苦口婆心道:“王学士这回真是猜错了,我真的没有想着什么法制之法,如果我是这么想得,那我可以选择开审,直接将所有有过失之人问罪,岂不是更加可以伸张公检法的权威。
我这是在帮王学士,让王学士能够继续推广农田水利法,继续治理河道,但同时离开那危险的河边,不至于冒着新政全盘失败的风险,来推动这项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