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封禅完毕。
是夜,宿于泰山之巅的行宫。
说是行宫,实则不过是济北郡守为皇帝临时搭建的一处简陋屋宇,只能容的下皇帝父子以及几位重要公卿所居。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和科技而言,半年时间,能够将南北两条泰山道修整出来就很不错了,除此外还想在泰山顶上修建大型屋舍,这几乎是难以办到的事情。
赵佗爵位高,有住在里面的资格,不过他让给了上了年纪的老臣。
他本来只是听到白日始皇帝说的那些话,有些心梗,想要在夜间观星郁,没想到还收获了“尊老”的赞誉。
赵佗寻了块平整的山岩坐下,拿着酒囊小口抿着,一边眺望满天繁星。
还别说,封禅这一日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不仅白日晴空万里,到了晚间亦是繁星满天,吹着山风,举目眺望星辰,心胸渐渐开阔。
没过多久,后方就有脚步声传来。
赵佗回头,见到是子婴。
此番随行,赵佗那些手下或是如樊哙、萧何等人获爵之后回了家乡,等待后续任职。或是如陈平一般,心中好利,主动请求跟着任嚣南征西南夷以立功勋。亦或者是郦食其、涉间等人在咸阳留守任职,都未跟随,使得赵佗在路上说话的人都没几个。
如此反倒让他和子婴多了亲近,一来二去还成了友人。
赵佗今年二十三,子婴刚过三十,两人之间差距不到十岁,还有不少共同语言。
“君侯怎得一人在这里喝酒,不如让我陪陪可好?”
子婴呵呵笑着,走过来一屁股在赵佗旁边坐下,顺手接过赵佗手里的酒囊,往嘴里灌了一口。
赵佗笑了笑,想到子婴之前在洛阳时,曾发出过“代秦德者何在”的感叹,或许他当时不仅是感慨五德之说的循环始终,可能察觉到了这个帝国的隐患。
赵佗望着星空,问道:“公子可知当今大秦天下,是何模样?”
子婴放下酒囊,眺望天空道:“皇帝灭六国而一天下,伐灭四夷,功德冠于古今,今日之大秦,乃是天下第一大邦,海内之主人。”
赵佗颔首,又轻声道:“那当今天下万民,又是何模样?”
子婴沉默了,他知道赵佗的意思。
赵佗也没有吭声,只有山风在两人的耳边呼啸。
良久,子婴叹道:“我听说少府和治粟内史两府已是入不敷出。”
“皇帝自统一天下后,大修宫室亭苑,造信宫甬道,又将原本骊山王陵扩建为帝陵,欲要斩山凿石,下锢三泉,并收天下水银而灌之,以为百川江河大海,此等费数以亿计,少府之财已被掏空大半。”
“此外又军争不停,灭齐之后,皇帝命李将军收辽东,冯将军并百越,蜀郡尉通西南夷,至于君侯更是率大军三十万北征胡夷,征发黔首甚重,所需粮秣难以计数。更有各郡发民修驰道,长公子监工直道,命王离将军征伐月氏,以及如今的封禅东巡……”
“纵使君侯推出沤肥、曲辕犁之法,以助农桑,然则现在的治粟内史同样难以供用所需啊。皇帝已经两次追加口钱、算赋,现今的租税已经是达到每亩一石半,黔首生怨,皆言难以过活。”
赵佗默然。
这才一年多啊。
记得他在少府任职的时候,秦国刚刚兼并天下,收六国金玉和各地仓储粮秣而有之,实际上是很有钱的。再加上他献出沤肥、曲辕犁来增强秦国生产力,以麦食来扩充食物种类,使得这个时代的大秦比历史上的同期国力还要雄厚。
所以赵佗才能在当少府的时候大搞各种发明改革,并提出驰道等基建,正是因为秦国的国力是支撑得住的。
哪知道皇帝并不安生,除了修驰道外,还要来个五十万大军征百越,虽然被赵佗祸水北引,拉去打匈奴和月氏,但也出兵三十万,不仅劳师远征,耗粮无数,还让这些人耽误了那一年的春耕和秋收。
与此同时,秦国四面开战,李信、冯无择、李由这三部虽然兵力不多,但也是要征丁耗粮的。
内有修宫殿、帝陵、驰道、直道,外有四方战争。
数十万人放弃农桑,来回运输服役,哪个国家经得起这样的消耗啊。
秦国内部也不是没钱没粮,皇帝那难以计数的宫殿里就堆积了数之不清的珍宝,敖仓等重要仓库里也储存了数以百万石的粮草。
只是皇帝的珍宝怎么可能拿出来国用,敖仓的粮食也是战略物资,更不可能随意动用。
少府和治粟内史的收入不足怎么办,那就只能不停的向天下黔首加口钱、算赋,以满足帝国日益所增的需求。
所以之前皇帝宁愿空口赐爵给天下万民,也不愿减免租税,哪怕李斯和赵佗提议了,但到了最后所减免的份额也不算太多。